看似离奇古怪的案件,往往很容易得出结论,而看似简单明了的案子,又往往会陷入更多内情的泥沼。
李觅踪办案的方法,就是去掉那些容易让人忘记案子本质的旁枝杂叶,去芜存菁,不让那些诡怪的怀疑掩盖住真相,进而从中找出一条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这件劫财者反被杀,获赠一马车财富的案子里,赴任的年轻官员和武功高超的官员夫人,李觅踪假设江廷威说得是真的话,那么这官员一家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甚至随从被杀都不在乎,一马车财富都不在乎,只要能够迅速脱身就行。
那么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李觅踪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这名官员乃是京城某位官员之子,靠着家中关系,谋得地方上的一份肥差,从京城赶赴地方上任,他父亲因为痛爱孩子,见儿子要离开自己,不惜将贪污受贿得来的大量钱财让儿子儿媳带上。
没想到道遇劫匪,官员之子知道马车上都是见不得人的钱财,因此宁可舍弃这些财物,保住自己父亲的清白,否则官府查探起来,这么多财物的来源,追根究底,他父亲也不能自圆其说,岂非让他父亲有可能因此丢了官送了命?
再加上马车车夫全部被杀,冰天雪地中,他夫妻二人还怀抱着一名孩子,最多带走一马车财物,留下一车财物都会招来是非,干脆卖个人情给江廷威,逼他不说当年的事,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两马车的财物全都被带走,剩下一地尸体,让人查究不明,成了七年来的一个无法破解的谜案。
李觅踪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尽管中间或有一些细节说不通,比如为何隆冬大雪之际赴任,比如他们带着这么多金银财物,为何没有派出官差或更多家丁跟随,细节不论的话,整体思路没有什么破绽,而且从最有可能发生的常理上推测,才得出这个原因。
想要证明此点,只要回京城查问一下七年前的冬天,官员委派上任的人事调度,自然能够找出那名官员,到时候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了。
李觅踪为自己缜密的推论感到得意,简直是得意极了,就像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石头忽然被搬走那么轻松愉快。他没有去想那书生的玉牌,没有去想江廷威当铺失火,没有去想若不是他猜想的这样,那么真相又是什么。
办了这么多年的刑部案子,李觅踪的推测往往准确到八九不离十,不免有些刚愎自用,他不知道他的猜测和事实有着大相径庭的出入,不过当时的李觅踪没有想到这么长远。
从江府出来,李觅踪既然想通了这件陈年旧案,心思有了着落,他又忍不住开始想前段时间困扰自己的名马丢失一案,若是这些马儿改头换面,自己如何能够查出它们呢?若是马儿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自己又如何将之作为证据,指正嫌犯呢?
想得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李觅踪不知不觉来到一家名为春风楼的酒楼,酒楼中刀勺之声、招呼声吆喝声、食客谈笑声不绝于耳,李觅踪想起自己虽在江廷威家中吃了点饭,但因为查案的原因,根本就没有吃饱,所以脚下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带到这里来,也许带自己前来的不是脚,而是鼻子,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从春风楼里飘出来的酒肉香味,他自嘲地笑了笑,向春风楼行去。
春风楼前的匾额和两旁的柱子都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黑,依然能够看到柱子两旁写着:春风满座知音者,三杯五盏陶情性。颇有些雅致之意,比起那些什么楼小乾坤大,酒香顾客多一类,要显得有格调得多。
李觅踪进去后,看到春风楼里已经满座,他只一个人,原本只是为了果腹,实在不耐久等,正准备离开,找个其他的小饭馆对付一顿,就在这时,一声阴阳怪气的“李大人!”传来。
李觅踪愕然寻声望去,心中生出恼怒,谁敢对自己在大庭广众下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只见角落里坐这一个人,眼睛发直看着桌上的酒菜,看起来像是喝多了酒,角落里光线昏暗,一时看不清是谁,李觅踪不顾别人都在看他的眼光,大踏步来到此人桌旁,正准备拍桌子发怒,可是随着他定睛一看,心中的恼怒顿时化为乌有,原来是许久未曾谋面的伏缨,李觅踪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他见伏缨一人在这里喝酒,便坐在他身旁,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伏缨似笑非笑:“有你陪着,就不是一个人喝酒了。”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李觅踪问道:“是否出了什么事?”
伏缨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摇了摇头:“出事?出什么事?你看我像出事的样子么?”
李觅踪心下说道,不像出事的样子就算我活见鬼了,口中却说道:“不像,看你红光满面,定然是有什么喜事。”
这句话不过是随口安慰一个醉汉的客套言语,哪知伏缨竟接过话头:“不错,我是有了喜事,我结婚了。”
李觅踪连忙道喜:“恭喜恭喜,原来红缨公子已经成了家,不知是谁家的千金这么有福气?”
伏缨听了这话,本来就有些醉醺醺的神色变得更是呆滞,过了一会,他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李觅踪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了,店小二见这桌上来了新客人,过来招呼,李觅踪点了个老君烧鸡,点了份鲤鱼三吃,又让上了些馒头为主食,伏缨哭了一会,抹了抹眼泪,对李觅踪说道:“让你见笑了。”
李觅踪说道:“我不明白……”
伏缨说道:“为何我看别人夫妻之间都是恩恩爱爱,而我家那位却……唉,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李觅踪立刻明白,伏缨定然是因为夫妻之间的事情感到郁闷,他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夫妻之间谁不吵闹?不吵闹的都不是真夫妻,只是别人夫妻之间吵架也不会在你面前吵架罢了。”
伏缨像是得到极大的安慰:“真的么?可是我见别人夫妻都是恩恩爱爱,什么琴瑟和谐什么举案齐眉,那些,那些都是假的么?”
李觅踪说道:“都是假的,我看,说这些话的人,要么没有结过婚,要么就是刚刚结婚,还没有真正体会过婚后的日子,柴米油盐……”李觅踪觉得自己说得够委婉的了,谁知道伏缨听了以后又失声痛哭:“我就是刚刚才结了婚啊。”
看着其他食客看着自己的异样眼光,李觅踪周身觉得有些不自在,菜端上来以后,李觅踪说道:“夫妻不和真是常事,否则男人为何要纳妾呢?来,喝酒!”
李觅踪别无他法,怕再被纠缠在伏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上,只能选择先将伏缨灌得烂醉如泥再说。
伏缨喝多了酒后,再喝下去那是比喝水还容易,终于醉得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不再拉着他说话,而李觅踪也终于得偿所愿吃了顿饱饭。
吃完饭后,李觅踪让店小二出门雇了辆马车,将伏缨送回了旅店,自己则在他身旁照顾,伏缨酒后呕吐,李觅踪也不嫌弃,亲身服侍,到了半夜,伏缨醒来,喝了一壶凉开水,又吃了一大碗面,居然没有再吐。
到了早上,伏缨已经酒醒,他想起自己酒醉后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又感激李觅踪的照料。
李觅踪说道:“这有什么,咱们都是朱雀的朋友,我若是醉酒,你不也一样会照顾我吗?”
伏缨心道,让我照顾你?简直是笑话奇谈了。口中却说道:“这是自然,对了,你怎么身在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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