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兰溪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好看的眸子。
在这样昏暗的大牢里头,她纵使是穿着七成新的青布衫子都叫人觉着万分高贵。
她忽而笑了。
“长栖公主?”说话的语气悲凉且庆幸。
风长栖因为岁运城一役声名远播,纵使是在竹吉州,安兰溪也听过她的鼎鼎大名。知道她虽然贵为皇室公主,但是在冷宫住了十余年,是个吃过苦的主儿。
又当了惊云司的女官,足以证明她是个有本事的。
本以为一旦到了耀京城,便永世不得翻身,未曾想到,这人竟然好心前来搭救。
“嗯。”风长栖应了一声,“你若是跟了我,还和往日一样。只是安家的悲恸,我帮不了你什么。”
那几个丫头都睁着眼睛看安兰溪。
半晌,只见安兰溪扯了扯嘴角,轻声道:“现如今竟然还能叫我有选择的余地,已经是上天眷恋。多些长栖公主关怀,云溪愿意。”
风长栖心里一喜,朝着自家师父看了一眼。
为着堵住外头那些人的嘴,玉无望一早安排好了一切。
也知道这些女眷心里悲苦,风长栖等闲不肯将他们当成当成奴婢来看,置下了永乐城东首的一处别苑,离她的那几处胭脂铺子也很近。算是把她们几个都给安顿了下来,好在她现如今手里有不少余钱,纵使是养了几个闲人,也不在乎。
她本是不愿问起竹吉州的事儿,谁成想,那安兰溪竟然主动提及。
“多些公主顾怜我们姊妹,若非如此,还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她轻咬薄唇,朝着风长栖福了福身子。
风长栖见她泫然欲泣,却还强忍着泪水,心里涌起一股子悲凉。
听闻安敬琦最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女儿,从不轻视与她,当做男子教养。
现在她家破人亡,几个年幼女子抱成一团,着实可怜。
“日后只管叫我长栖便是了,在宫外,我可不是公主。”
“那也得叫一声主子了。”安兰溪苦笑更甚,“主子乃是惊云司里头的敌意女官,在天下也颇有声名。还请主子帮我安家平反,我阿爹是被人陷害,他是冤枉的。”
安敬琦的冤情,且不说她心里明白,只怕就连风帝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只是为什么还下了这道圣旨,风长栖这会子还看不清明。
“那你更要好好活着,留待明日。”
“那是自然,”她脊背挺得笔直,一脸冷笑,“我不怕死,可我怕我阿爹的一世英名就这么被奸人所毁。我阿爹当了这么些年的地方官,爱民如子,如何会通敌叛国?这分明就是污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风长栖见她开了头,心里盘算了半晌。
“许是安大人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安兰溪冷笑更甚,“前些时日允王途径竹吉州,我阿爹未曾跪迎,若是这也算是得罪,那我阿爹就得罪了他了。”
“跪迎?”风长栖愈发觉着奇怪,“这是天子体制,他一个臣子,如何让臣子跪迎?”
安兰溪摇了摇头,“主子有所不知,现如今允王在皇城之外已然算是个土皇帝了。这话固然是有些大逆不道,可却是切切实实的。他但凡到了一处,那些大臣必定夹道跪迎。我阿爹秉性刚直,自然是不愿意的。”
风长栖离开别苑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之时,想到安兰溪说的那些话,心里愈发沉重。
玉无望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外头等着的,背后映着一地霞光。他长身玉立,立在夕阳里头,此般看去,当真如同谪仙人一般。
风长栖脚步匆匆,赶忙上前。
“师父如何来了?”
“见你迟迟未归,这才来了。”
风长栖心里一暖,笑了笑,“跟安家小姐多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
玉无望什么都不问,只是笑。
“师父怎的不问?”
“大体都知道了。”他拉着风长栖上了马车,“允王不日回京。”
风长栖微微一愣,刚从安兰溪那处听了允王的传闻,这会子又听到了允王即将回京的消息,她莫名的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些什么牵扯。
“为何?”
见风长栖问的这样天真,玉无望不禁有些好笑。
“他已经数年未曾还朝,身上还带着那么多的军功。于情于理,他要回来瞧瞧,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儿。”
“偏偏就在安家满门被灭之后?再有,允王为何要往竹吉州走一遭?说起来竹吉州在南,咱们耀京城在北啊。”
见风长栖看的这样透彻,玉无望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曦忠毅这只老狐狸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只有一点,不管那人如何盘算,你纵使是知道了,也要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
风长栖再不多话,玉无望说的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在岁运城的时候,他们师徒二人狠狠地得罪了这人,只怕是等到他回京之后,也不知要怎么算计他们呢。
皇宫,云甯殿。
花珑从花棚架下剪了记住芍药,插在汝窑瓷瓶里头,倒也好看。
风长栖见她这样有雅兴,一肚子的话,也不知该说不该说了。
廊下的紫薇只稀稀疏疏地开了两三枝,但是香远益清,每次经过回廊,都可以闻见那一股子幽香。虽然比不得梅花香气清冽,却也别有滋味。
风长栖站在那头呆呆地看了半晌花,花珑见着她满腹心事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扬声道:“长栖,过来。”
风长栖听了,心里一喜,赶忙跑了过去。
“这样烈的日头,你在外头站着做什么?若是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风长栖笑了笑,喝了一碗冰凉的绿豆汤。
“阿娘,你可知晓,允王明日就到耀京城了。”风长栖忧心忡忡。
但见得花珑一脸淡静,仿佛一早就知道了一般。
“阿娘?”
“前朝有什么事儿,后廷是最早显现出来的。上个月底皇上就一直留宿玉坤宫,这是因为什么缘故,是不难猜度的。”
风长栖听得莫名心惊。
“允王一旦归京,那曦贵妃怕是更加得意了。阿娘,日后你在这后廷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了。”
“不妨事。”花珑冷笑两声,紧紧地我煮了风长栖的小手,“长栖,这一切都是因着你的缘故。”
风长栖不吭声,只寂寂地站在一边,浑身上下都仿佛浸在了寒潭之中。
果然,若是朝中无人照拂,什么都得靠着自身。这其中艰难是不必说的,风长栖苦笑,任由花珑将她拉到一边。
“朝中一大半都是允王的人,长栖,日后你在惊云司当差,也莫要跟允王的人较量。纵使是你父皇,只怕也会弃车保帅。现如今边境不安,你父皇必定不会舍弃允王这颗棋子。”
风长栖听的是心惊肉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正说着,就见奈莳嬷嬷打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红漆盘子,里头只得一只青釉药碗,里头是黑乎乎的汤药。
风长栖眉头轻蹙,忙道:“阿娘难道是病了?”
“未曾,”花珑轻轻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长栖。”
风长栖登时了然。
现如今的花珑,哪里还敢将自己有孕的消息散出去,只得哑忍。
越是张扬,下场越是凄惨。
他们都是经历过的人,哪里还敢孟浪?
“这次可不能再出事了。”
见风长栖说的这样认真,花珑笑意渐浓。
“长栖,只得你这么好。”
风长栖不吭声。
在这么一个偌大的内廷,她所能相信的,也就只有那么三两个人。
自然是盼着花珑一切都好的。
“吃穿用度,一切都要多加注意才好。”
“已经安排好了。”见风长栖遮掩关心,花珑也觉得欢喜。
殊不知,风长栖此时一颗心都跳到了嘴里来了。
原本她这心里就觉着隐隐不安,现如今又听闻花珑怀有身孕的消息,这日后还不知会怎么艰难呢。她实在是不敢盲目乐观。
风长栖只觉着这天光跌在案几上头十分刺眼,她站在暗处,这才没了刚才的那一阵眩晕感。
花珑微微蹙眉,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就这么坐在那里,身形瘦削,剪影如纸。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盼望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依着她的性子,何时这样委屈求全过?到底也是为了孩子。
相待曦贵妃那头,风长栖就觉得一阵头痛。
那人野心勃勃,加上又把一腔殷切期盼都寄托在了风昭身上,若是知晓这后廷又要添上一个孩儿,只怕是要疯魔。
届时可就难办了。
这孕事也是瞒不住的,风长栖悠悠地叹了一口子浊气,见花珑有些乏了,风长栖朝着那人笑道:“阿娘好生歇着吧,长栖先退下了。”
“长栖,安家的事儿,你可清楚?”见那人明明已经累极了,竟然还问起安家的事儿,风长栖顿时就生了几分疑惑。
还没等到她发问,就听得院子里头一阵吵嚷之声。
不到片刻,就见扑进一个人来,紧紧地拽住了花珑的衣脚,叫道:“救救我,救救我,她要杀我,她要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