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中十分,阳光极好。
她破天荒地没赶着去惊云司,躺在软榻上,眼睛一直盯着那雕花长窗里漏进来的日光,浅淡的,几乎看不出完整的痕迹,就这么跌在地上,一串跟着一串。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当初她阿娘教她的,这会子想起来,总觉着千万铿锵兵马站在自己脚下,只等着自己一声令下,冲锋陷阵。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得去拜见一个人不可。
承安宫。
甫一进了枞义门,就见着一条宽阔甬路。一应都有宫女太监来来回回地走着,见着风长栖来了,赶忙行礼。
若是在以前,这些人也看不起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惊云司的女官,又是玉无望的唯一女弟子,正所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她一直都没认真打量过这承安宫,这会子来回看着,只见得左右皆是十间正房,一应装点的轩昂壮丽,左右回廊底下都有花棚架子装点,也不知是什么藤蔓,蔓延到了各处,开着水亮的小白花,若非是昨儿个夜里下了一场雨,这花必定开的还要艳丽几分。
这会子绿肥红瘦,平添了一股子冷清。
风长栖被箬竹嬷嬷迎到了内殿。
内殿极大,东首有三间高房,中间的才是太后日常起居之地。这会子时辰还早,两边廊檐下头守着十余个穿着绯衣的宫女,屏息静气,手里都捧着盥洗之物。太后所用之物都是上等,许多东西都是风长栖从未见过的。
她看的微微愣神。
箬竹嬷嬷朝着风长栖道:“公主稍候,容老奴通禀一声。”
“有劳。”风长栖应了一声,背过身子,看着雨后的碧蓝色天空,真好看啊!风长栖如是想着。
半晌,箬竹嬷嬷拍了拍手,那些在外头候着的宫女鱼贯而入,风长栖也跟着箬竹嬷嬷到了偏殿。
大抵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人才走了进来,传真以身褐色夹衣,上头绣着卍字,太皇太后本就崇尚佛法,喜欢这种字样,倒也不足为奇。
四下里并无半个外人,她也不装模作样,脸上带着一丝丝的冷意,看着风长栖的眼神,只得余下一股子的阴狠,并无半点慈爱。想来她还记恨着在寿辰之日的事儿,风长栖倒也不恼,毫不畏惧,迎着她那样冷酷的眼神笑了笑。
“皇祖母。”
“有什么要紧事?”
她们之间并不十分亲近,若是没什么大事儿,两个人平日里根本就不会通气。
风长栖笑道:“岁运城的事儿,想来皇祖母也都知道了吧?”
一听这话,太后顿时就变了脸色。
曦忠毅大败,这是皇军的莫大耻辱。听闻风帝已经下令让风长栖跟玉无望前往岁运城平叛匪患,这无异于是架空了曦忠毅。
原本太后对此事并不十分相信,直到圣旨一出,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点了。
只是这小妮子找上门来,又是为着什么?
起初太后只把她当成一个不知事的奶娃娃,这会子见她做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自然也就不敢小觑。
“怎么?”
“长栖离开耀京城后,还请皇祖母照拂阿娘。”
太后这下总算是看清了这小妮子的来意,为着花珑,她倒是切切实实地用心了。
“皇恩浩荡,何用哀家特地照拂?”
“这事儿,皇祖母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风长栖站了起来,目光灼灼,“这后廷,曦贵妃最是霸道不过,皇祖母,现如今我阿娘怀有身孕,我着实不能安心。”
太后见她毫不避讳,冷哼一声。
“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不知会把曦贵妃想成什么狠毒妇人。这些年来,她协理六宫事,尽职尽责,乃是个好的。”
风长栖也不管太后有多维护曦妩,只冷笑道:“若是太后不肯帮衬照拂我阿娘,那岁运城一战,长栖也就没必要一心一意,尽职尽责了。”她打定了主意,知晓这位太后,虽然深居后宫,但是对朝廷之中的事儿,也十分关切。
现如今岁运城一役那样紧张,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小的风长栖身上,这会子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就有些急了。
“黄口小儿,胆敢威胁哀家?”
“长栖不敢,只是不想我身在岁运城,还要担心我阿娘,一心不能二用,还请皇祖母见谅。”她俯身朝着太后行了一记大礼,“若是长栖归来之日,发现我阿娘有个什么好歹,那么,所有的人就会如同此盏。”
说着,她猛然冲上前来,狠狠地攥住那杯刚倒好沸茶的茶盏,“砰”地一声,杂碎在地。
她的手手肘登时就被烫的一片红肿。
太后跟身边的箬竹嬷嬷都被这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给震慑住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妮子,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光明正大前来威胁当朝的太皇太后。
她惊魂未定,看着风长栖小小修长的背影迎着光走了出去。
箬竹嬷嬷赶忙拍了拍太后的脊背,也是惊魂未定。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太后只得剩下这么一句,看样子是被吓得狠了。
等出了承安宫,风长栖才感觉到一股子钻心的疼痛,牵扯着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有些木讷。
阿春一脸惶恐地在外头等着,好容易才见着自家主子出来了,可是神色古怪,她忙不迭地奔上前,轻声道:“主儿?”
“出宫,去惊云司。”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到了惊云司。
玉无望正在门口等着,见她来了,迎了上去。
还未说话,玉无望就见她满头冷汗,看似是有不胜之状。
“出了何事?”
“劳烦,劳烦给我找个大夫来。”
玉无望赶忙托住她的身子,等撩开优秀,看到她那雪白藕臂上头的水泡,登时就觉着眼冒金星。
“谁下的毒手?”
“我自己。”风长栖扯了扯嘴角,任由玉无望将自己抱上了惊云司的大楼。
等包扎好伤口,风长栖已经没了半点力气,软软地躺在一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兵书,也不敢看玉无望那样阴森森的眼神,兀自躺在一边,小脸红红。
“明里暗里都得有人护佑云甯殿才成,曦贵妃的权谋,你我都是知道的,若是不把一切安排妥当,我心里难安。”风长栖斜眼看着旁边的雕花屏风,心跳如雷,“这一次,不论如何,太后都会护佑我阿娘。”
以前护不得白欢周全,已经让她够煎熬的了。现如今跟花珑待在一起这么些时日,她一早就把花珑当成了自己的至亲之人,自然不愿叫她吃苦受罪。
太后固然是不大可信,可若是不试一试,就当真是没了机会。
抱着这样的念头,风长栖这在铤而走险,带着一丝丝威胁的意味,面对太后。
玉无望知晓这人心思深沉,一时之间却也无话,只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一片花树如海,暗香浮动。
已经到了仲夏,花木扶疏,满园生香。四下里愈发静寂,隐隐只能听得那些文书翻查卷宗的声音。
惊云司整日介繁忙无断,风长栖发觉自己还颇有些放心不下。
还有荣亲王的案子,这几乎成了她心里的一个死结,非得一点点地解开不可。
“我得往宝华坊走一遭,找到那个书匠。”风长栖猛然坐了起来,看着负手而立站在雕窗前头的玉无望,“师父?”
“都伤成了这副样子,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
这话过于凉薄,风长栖打了一个寒噤,这才想到,这人乃是个孤拐性子,向来不管旁人生死,能对她有几分关切,已经够叫人感恩戴德的了。
“荣亲王的事儿,咱们都已经查到了半道上了,难道就这么不管了不成?”风长栖的执拗劲儿上来了,死活不肯依着玉无望的意思,“既然已经着手查了,自然是要彻彻底底的才好,若是那人再次犯案,岂不又是无辜人命?”
风长栖到底是个小娃娃,对这世间事的认识,非黑即白。殊不知在这耀京城里头,有的是怪物,亦正亦邪,想要做什么,着实简单。
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惊云司想制止就制止的。
“你以为,耀京城里头死的无辜之人还少么?”
风长栖浑身发颤,隔着这么短的距离看着玉无望,总觉着是看着一个地狱阎罗。
他依旧是白衣卿相,也不知有多矜贵,偏得说出来的话,只叫人对这人间没了半点盼望。
“我阿娘死的时候,没有人帮衬一二,我只想着,若是我能帮衬到别人,哪怕是一分一毫,那也是极好的。”她放下手中的兵书,一脸凄惶,“我只当是告慰我阿娘的在天之灵。“
玉无望不吭声,脊背挺得愈发直了。
“等会子还有一场风雨要来,且歇着,明日再去宝华坊。”他声音冷冷的,跟昨夜的冷雨一般。
风长栖心里一喜,这就代表这人答应了。
他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能叫他稍微表态,已经足够难得,她哪里还敢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