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位于西公生门内的通政司,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通政使薛松奕亲自在公厅坐镇,监督手下的官员拆封全国各地递送入司的奏章。
拆封之后,通政司官员还要认真辨验,将各省督抚军政衙门,六部五府都察院等朝廷衙门的奏章分清轻重,紧急事务立即誊录呈奏。
其余奏章则由通政司校阅后,于底薄内誊写略节缘由,谓之‘贴黄’,然后登记编号勘合,方送入司礼监。
而且通政司还可以将格式不符合要求的奏章打回去,命上书者按要求重新进呈。
通政司对奏章各式的要求很多,从常见的抬头、避讳、到不同品级官员的奏本页数、大小,都有详细规定。
通政司这种裁量权,让他们拥有了弱化版的‘封驳权’。
只要他们想让你的奏章难见天日,你就过不了通政司这一关。
毕竟只要挑,总是可以挑出毛病的。
实在没毛病,还可以帮你加点毛病……
这就是徐阁老为何要拜托通政使,来帮他阻拦那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
从三天前,薛松奕便已经下了密令,所有弹劾徐阁老的中外奏章一律打回。
并亲自在通政厅坐镇,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
不过三天下来,还没发现一封弹劾徐阁老的奏章呢。
这十分合理,毕竟徐阁老在大家心目中,就像白莲花一样圣洁无暇……
一个时辰后,今日的奏章初筛完毕。
右通政禀报薛松奕,针对徐阁老的弹章依然为零。
薛松奕满意的点点头,命其将要紧的奏章和一本银章密奏,先行送去司礼监。
所谓银章密奏,又叫揭帖。始于仁宗朝,光大于嘉靖朝。乃是皇帝赐予中外三品以上官员一枚银章,加盖此章的题本,只有皇帝才能拆封。
这是为大臣有不便公开谏言或禀报之事而设的,通政司无权开封。
但三品以上大员稳重的很,极少用到这个权力,因为你上这种密奏本身,就说明你跟皇帝更近,所谓‘非谗即佞’者也。
这样会被文官集团唾弃,被认为没有大臣之体,甚至断绝政治生涯的。
当然,偶然也会有人迫不得已,使用此项权利的。
比如,今天就收到南京刑部右侍郎的一封揭帖。
可薛松奕一点不担心,因为唯独那位侍郎大人,是不会弹劾徐阁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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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徐阁老时隔多日重返文渊阁,只见三位大学士携一众内阁司直郎、中书舍人,早已在大石桥旁久候了。
“恭迎元辅归阁!”待徐阁老步上石桥,三位大学士便一起躬身施礼。
“恭迎元辅归阁!”司直郎、舍人们则齐刷刷跪地。
观此情状,徐阁老那颗受伤的心,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诸位请起,近日辛苦了。”徐阶伸手虚扶一下,微微一笑道:“今天开始,又要拜托诸位了。”
“愿为元辅效犬马之劳。”内阁众官员为徐阁老的回归,奉上响亮的马屁。
“哎,不能这么说,都是为陛下分忧。”徐阁老纠正一句,脸上却笑容不减。
然后他便在三位大学士的陪伴下,来到文渊阁正堂坐定。
中书舍人将这阵子攒下的奏章抱来,在四位大学士面前堆成了小山。
李春芳和张居正言简意赅的向徐阁老介绍,这段时间朝廷地方都发生了哪些大事。之前交办的事情,又完成到什么程度……
徐阁老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待中书舍人忙完出去,他便丢下手中的奏章,沉声道:
“三位,这些事情都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恢复朝廷的正常运转。这也是早先面圣时,陛下最忧虑的事情。”
“请元辅训示。”李春芳马上一手拿起毛笔,一手捻住袖口,正襟危坐,凝神聆听。
“前番老夫听张相讲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徐阁老早有定计,便不紧不慢的说道:“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供大家参详。”
“首先,老夫要自我批评。当初同意中官坐团营、守地方,以及将腾骧四卫归还御马监,确实考虑不周。没想到反弹会这么大啊……”徐阶先歉意的看看众人,一脸诚恳道:“老夫检讨。上年纪了,考虑问题没那么周全,往后还请三位多多指正,不要有什么顾忌。”
三人心里听得腻味,这是考虑不周的问题吗?明明就是你挖的坑好吧?
尤其是陈以勤性子直,压不住火。这阵子大家都被他折腾的快要散架,现在轻飘飘来两句,请多指正?
老子指正你个龟儿子啊!
他忍不住就想讥讽元辅两句,却被坐在对面的张居正用眼神制止住。
陈以勤这才忍气吞声,看着门外不回头。
徐阶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这次纯属以势压人,包括张居正在内,三位大学士肯定心里都不舒服。
但是谁在意呢?老夫这个年龄、这个阶段,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
“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就先将此事无限期搁置。”徐阁老心中冷笑一声,然后接着道:
“再就是让六科赶紧回来上班,这是重中之重。”
“师相,六科这次太狂悖了,就算要他们回来,也必须先从重处罚几个科长,和带头闹事的。”
张居正恨极了那帮言官,不禁咬牙道:“不然日后动不动就集体撂挑子,朝廷非乱套不可!”
“哎,此事情况特殊嘛。”徐阶虽然也很不爽六科那帮疯狗,但他现在惹了皇帝、恶了中官、冷了同僚,只能更加紧密的倚靠六科言官,才能继续把控朝堂。
于是,徐阁老便替言官说话道:“毕竟中官袭击欧阳科长在先,改日又变本加厉,于会极门聚众埋伏六科全员,打伤朝廷谏臣无数。”
说着,他严厉的拍案道:“此等**耸人听闻,情节万分恶劣,陛下处置确实有些避重就轻,只求息事宁人了。六科情绪有反弹,完全可以理解嘛。”
李春芳一直点头做记录,张居正做凝神倾听状,陈相公依然歪头看着门外。
忽然,他见司礼太监滕祥过了石桥,快步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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