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上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谱族谱代代相传,最早的记录是从我太太太爷爷蔡九开始(简称三太爷,1834年生),三太爷刚出生不久便被放在小船中丢到河里,小船随波逐流一路飘到了湘江,到了铜官被江上的船夫捡到后,收他做了养子取名蔡九,排行老三,从小便在船上长大。
三太爷20岁那年,跟着三个要好的伙计,从长沙窑进了一船的陶器,一路北上去岳阳贩卖。船过了湘阴县龙湖镇,就到了洞庭湖。那一年的洞庭湖一直在闹“白毛子”大雾,一片灰蒙蒙的水汽笼罩在湖面,就像是一团团白毛在飘荡。这场大雾在湖上盘踞了几个月久久不散,老船夫一般都不会在这白毛子大雾里面走船,因为传说这种天气是有神灵封路,凡人免进。
蔡九这一伙人,从小都在江边河面混迹,神不怕鬼也不怕的,血气方刚又是第一次独立走船,一伙人合计,都惦记着那岳阳的市集繁华,想卖了货物再好好吃喝一番,于是就决定硬闯过这白毛子大雾。就这样这艘不大的木船就没怎么停留就往洞庭湖的深处划去。
一路除了不见阳光,天色阴暗之外,并未见着什么不妥,湖上虽然远远望去大雾紧锁,但到了里面却是风平浪静。那时候洞庭湖大,不像现在就巴掌大一块地方。几个人摇着船,一晃几天就已经过去,再有个半天,就能到岳阳的南湖了。眼看就要到岳阳,几个人都很高兴,走了这几天的船,大家都感觉很辛苦,就准备在船上生火做一顿好饭,再把那几坛子带着没喝的老米酒给喝了。
众人在船仓里取了锅碗瓢盆,生了火架上口锅烧水,又把这几日放网捞上来的银鱼白虾、河蚌这些湖鲜放了一大锅水煮,锅开后,湖鲜香味扑鼻,出奇的香。几个年轻后生围坐在一块,开始饮酒。
大家想到那岳阳的好玩意和好吃好喝的地方,心里都很欢乐,不一会一坛老酒便已经下肚。胡麻子喝得晕晕乎乎,说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岳阳的美女,每次去都是看不够,自己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刘春球也说喜欢,说就想娶个岳阳女人当媳妇。
我三太爷蔡九许诺以后走船发了财一定给兄弟们都娶上媳妇。胡麻子叫嚷着说晚上到了岳阳还要接着喝。还是老贾他眼睛最尖,一眼看到那熬着河鲜的大锅里面有什么异样,他盯着锅底看了会,神色一沉道:“三爷,锅里有东西!”
蔡九一听,马上点上一盏船灯,往锅里一照,只见锅里全是没吃完的河蚌鱼虾,但在一堆煮熟的河鲜里面,有一条小小的黑影在快速的游来游去。蔡九连声称奇:“哇,这是什么东西?”要说那已经被熬了大半个时辰都已经熬成汤的锅里,怎么会还有活物呢?
胡麻子一个大勺子瓦下去,将那个游动的东西就捞了上来放在了手心,只见胡麻子手中有一条手指般大小的小鱼,通体漆黑,眼睛冒着宝石般的光泽。众人围上前来,想看个端详,那条小黑鱼见了空气后,动弹了几下,一转眼便化成了一团淤血,淤血一见了风就干了。
胡麻子手掌上只剩下一对有如米粒般大小的鱼眼,鱼眼还散发着宝石般的光泽。胡麻子想把手掌上的鱼眼拿起来看个仔细,要真是什么宝石,也好去卖了换酒喝,但那两只鱼眼一动不动,拿手一搓,发现居然牢牢的长到了肉里。
众人纷纷称奇,但又觉得太过异怪,心里生出几分凉意,酒都醒了一大半。正当众人惊诧之时,那消失了一天多的白毛子大雾又鬼一般的飘到。
蔡九吩咐大家就位,不在大雾里面纠缠,加快速度赶到岳阳。四人于是摇船向着岳阳而去。湖面上水汽腾升飘忽,越聚越浓,天也变得越来越黑,突然头顶的白雾一瞬间聚成了一只大手形状,向着小船就压了下来。
老贾突然手往东边一指:“三爷,那边有一只船队。”只见东边浓雾里隐隐出现一盏大得出奇的灯笼,灯笼上面是一张怪异的脸谱,一副奇怪和扭曲的表情,像是在哭,又觉得是在笑。十几艘大船徐徐跟在脸谱船后面,同样挂着奇怪的大脸灯笼,船队发出一种缓缓的类似人喘着粗气的呼呼声,正徐徐驶了过来。
蔡九马上熄了船灯,灭了炉灶。黑暗中几个人静静的盯着远处而来的脸谱船队。烟雾缥缈的湖面上,一张似笑非笑发着光的大脸在浓雾中慢慢接近,不,是十几张大脸依次慢慢接近。看着那张大脸,感觉让人晕晕沉沉,几个人正是要集中精力的时候,却都混混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九从船上醒了过来,只见胡麻子,老贾,刘春球都睡得横七竖八的打着呼噜。他上前一人一脚把几个人唤醒,众人醒来一看船已经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蔡九看到大锅里面的汤都干了,那点河鲜也都干巴成了石块。这一觉睡了下来,没有数日头也没法记得吃了几顿饭,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什么日子了。
来到的这片湖面,不知道是洞庭湖的哪一角,只觉得湖水温热,水流不急。老贾举着灯环顾四周,雾气虽然已经消失殆尽,但却有很多隐隐约约的船影,说不好是什么船,静静的停在水面上,也不见船夫也不见旗帜。各种各样的船堆积在水面上,看起来什么年代的船都有。大家想去捞一搜大船,但划上前去发现总是无法接近,那些船影子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蔡九心里惊了,莫非是到了船冢了?他曾经听养父说过,船冢就是传说中那江河湖海堆放死船的地方,死船是行驶途中失踪的船只,这些船只出航后就不见返回,但又找不到去向。如果船只是遇险倾覆后葬身湖底,也多少会有一些东西浮上来,但死船的失踪却是没有一丝痕迹的消失。
听蔡九说了船冢,胡麻子看着一堆的船影子开始后悔:“哎呀,妈呀,早知道不该闯这白毛子,现在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我还没娶媳妇,女人胸脯是啥样都没见过,现在就要死了,我好冤啊!”
老贾话最少,他警惕的注视的水面。刘春球眼睛虽好,但脑袋不灵光,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睡傻了,只是一阵阵的憨笑。
蔡九心里想,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就领着大家准备开船。胡麻子这时候突然左手捂着右手跪在地上哇哇的叫了起来,只见他右手掌上长着的两只小鱼眼,竟然发起光来。那光可不像开始那宝石光泽般的柔润,而是有一种通透的刺眼,把船身都给照亮了。刘春球的憨笑变成了吱唔声,他指着湖面额额的大叫。
只见水下突然间出现了无数的发光斑点,就像一群星星突然从湖底冒了出来,整个湖面都被照亮了。仔细一看,湖里出现的是一大股鱼群,一大群刚才那种化作淤血的小黑鱼眼睛发着光整齐划一的在湖水中上下左右的潜行,在黑暗中就像一群乱串的流星。
几位看到这里都目瞪口呆,鱼群在湖中翻滚闹腾了片刻的功夫便又沉入湖底不见了踪影。胡麻子手上的鱼眼也不在发光发烫。
众人奋力划船顺着水流飘荡,天越来越黑,不知道又连划带漂过了多久,一直在水面上停着的无数船影中穿行。
刘春球好像恢复了正常,又开始说话:“三爷,你说咱们都走了这么久,怎么就没见过天晴啊?”
胡麻子答他:“你个蠢球,我们这肯定是中了妖雾,到了阴间了。”
老贾说:“不一定,我听爷爷说过,洞庭湖是仙圣之地,要是阴间,我们早就翻船了。”
蔡九说:“老贾说得对,洞庭湖北连长江,南接湘、资、沅、酆四水,号称八百里,自古就有仙圣洞府之说。这一次擅闯这白毛子大雾绝对是莽撞了。”
胡麻子说他每天就拉一回屎,现在已经拉过三回,应该是已经又在水上漂了三天了。
这时,众人听到一阵琵琶曲似有似无的在幽静的湖面上飘荡,循着那曲声张望,水面上停泊的无穷无尽的船影好像到了尽头,船影尽头处隐约出现一条街市,好像是一个码头。摇船过去,漆黑的湖面收窄成了一条河道,堤岸两边华灯初上,尽是些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河上桨声灯影,一片市井繁华。
老贾说:“三爷,咱们终于到岸了。”正说着话,岸上树影下一位美人弹着琵琶浅吟低唱,娇媚迷人。旁边一位的妖艳女子百般殷情的拉客:“大爷,您来了啊~来来来,大爷快上岸吧~我家姑娘们都等着您咧。”胡麻子好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看得直发呆。
几个人经不住拉扯就停了船上了岸,跟着女子就来到一处河边的院子,院子大门的镶金金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烟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