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的重修仪典,定在了三日后。
在这三天里,我数次求见人类的国王和王太子,想要早日达成银冠森林下达的外交任务,却均没有如愿。培罗斯特的外交大臣面带忧色的告诉我,拜伦陛□体欠安,而威廉王太子正在床前日夜服侍,没有时间接见。
太阳城已经没有了我刚来时的欢声笑语,很多人的脸上都表露出了对未来的担忧。王城的人类好像比偏远地方的更容易嗅到不平常的东西,政治动荡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也比其他城市大的多。
酒店和戏院都开始萧条起来,似乎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境况里放声高歌。
拜伦国王是一位很受人民爱戴的国王,虽然亚瑟阴谋刺杀拜伦国王的传闻只在很小的一个范围内被人疑惑着提起,但很快就以烈火燎原的速度传播了开来。一时间,“亚瑟是骗子”、“亚瑟是兰斯特洛的野心家”之类的传言让群情激奋了起来。
不知道大光明神殿里是不是也和拉比斯一样渗入了鹰派势力,同各种对亚瑟不利的传言一起被流传开的,还有亚瑟已经失去圣力,不得不重开仪典的消息。
这个消息像是从侧面佐证了亚瑟是一个罪人,一个渎神者般,大多数人都以自己能做出这样“睿智”的推测沾沾自喜。于是各种奇怪的臆测连我在使馆里都时有耳闻。
曾经夸耀过亚瑟的那些人,深感自己受了蒙骗,他们当初对亚瑟的赞誉有多美好,现在臧否的就有多严重。
听说大光明神殿每天都有人去闹事,要神职者们交出亚瑟来。以至于大光明神殿几十年来第一次在白天关闭了殿门,一直到亚瑟重修仪典的仪式后才会开启。
这是短短的几天时间,这一系列变化看的我分外感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言可畏吗?”我看着使馆里的大妈们激愤地讨论着亚瑟为了权势做了诸如一二三四五点不要脸的行为,不由得吃惊的睁大了双眼。
前几天她们还在讨论亚瑟曾拒绝过哪些国王赐予的奖赏,婉拒了某个女公爵下嫁的请求,夸他是个真正谨守荣誉的高贵之人呢!
“啊,让精灵看见人类的这一面还真丢脸。”菲力捂住了脸。
“留言传播的太快了,恐怕王太子殿下动用了特务吧。”老劳伦嗤了一下,“是因为拜伦陛下快要驾崩了吗?所以为了转移民众的恐慌,干脆就把愤怒和不安等负面情绪转移到亚瑟身上,让人民好有个发泄的渠道?”
他露出牙齿不屑地笑了起来,“妈的,这种劣根性,真是会令人无可奈何啊!以拜伦国王的人品,居然生出这样卑劣的儿子,实在是不可思议!听说也是从小接受国王的熏陶长大的,怎么就没有学会拜伦陛下的坦荡和公正呢?”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发泄的渠道?”
“就是那样。亚瑟的身份太敏感了,他表现出向往和平时,人们当然会称颂他;但一旦他让其他人感觉受到了侵犯,所受到的攻击就会比常人更多。这就是‘期盼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现在国王陛□体不适,生死未明,战争似乎又时刻一触即发,亚瑟就成了那只可怜的替罪羊,也成为民众将担忧发泄出去的靶子。”
老劳伦一边说着,一边恶狠狠地拍着桌子。“那位亚瑟殿下还欠我一大笔钱没还!我们从阴影里爬出来是想完成丰功伟绩的,现在居然快要和谋反扯上关系了!”
进来为我们送热水的女佣人一进门,就立刻被凶神恶煞的老劳伦吓得转身跑出去了。
咦?明天亚瑟是不是又要多一个“欠人钱不还”的罪名了?
巴哈叹了口气,“还好瓦斯特回了兰斯特洛,这样复杂的形式,真让人头疼啊。”
艾克斯变成了亚瑟,帕斯卡离开了,安德鲁离开了,我负气离开后,瓦斯特说着“我找不到任何留下来的理由”,也动身返回兰斯特洛回归他的佣兵队伍了。
现在的亚瑟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为什么亚瑟不愿意见我呢!”菲力苦恼的看着我,“明明昨天见了你的!难道女人就比兄弟还要重要吗?我一想到我那可怜的王弟现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恨不得敲开培罗神殿的大门冲进去!”
“可能是因为其他的顾忌吧。”我无力地安慰着他。
好在亚瑟有邀请我们参加三日后的仪典,菲力这才能勉强保持着冷静坐在这里。不然,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想办法了。
“艾梵德拉的祭司怒闯培罗神殿,亚瑟殿下与祭司不可不说的二三事”。
我可不想听到这样的传言啊。
终于到了亚瑟举行仪典的日子,我换上赛文长老为我准备的法师礼服(精灵没有礼服这种东西),和巴哈、菲力和老劳伦一起前往大光明神殿。
我们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样,从神殿的后门进入了正厅。
一身白衣的亚瑟正跪在培罗的神像前祈祷,庄严而肃穆。
年高德劭的大主教慈爱的看着他,似乎并没有为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而影响,这真是分外让人感到安心的信息啊。
圣武士的仪典,需要三位儿童,三位成人和三位老人同时做见证。通常这九人都是所信仰神明的神职者。他们象征着圣武士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在九位神职者的见证下,众人在神所在的殿堂里聚集起的虔诚之力,会传达到他们信仰的神祗那里。神明会降下一次“神之洗礼”的机会,并与宣誓成为圣武士者的灵魂相见。若神明接受了他的献身,圣武士就会得到使用圣力的权利,从此布上“圣武士”之道。
亚瑟在六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仪典了,至今我们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失去自己的圣力。毒药这种东西,难道还会破坏掉信仰的传承吗?
“请宣誓吧。”
站在静穆的庄严大厅里,培罗的大主教嘴里吐出的是很平常的声音,但却意外响亮的传了开来。
我和巴哈等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一身白衣的亚瑟单膝跪在培罗神像的面前,将一只手撘在培罗神像的手上,一手抚着自己的心脏,神情坚毅地宣誓着:
“我,亚瑟列奥尼达兰斯特洛,愿将身心献于培罗。”
“我将警惕黑暗中的邪恶,对敌人无畏无惧;
我将保护弱者,减轻我所见到的一切痛苦;
我是培罗的剑与盾,扞卫……”
“你以为躲进了神殿里,就以为可以洗刷掉罪恶吗!”正厅的大门突然被一群人推开,为首的是一位胸前绣着光之矛徽章的年长贵族。
!!!
“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侍奉光明之主!我们给予你锦衣玉食,给予你显赫地位,给予你培罗之手的光荣称号,给予你我们的信任!你是如何回报培罗斯特的!你这样的罪人,应该被送上绞刑架绞死!而不是跪在那里妄图得到培罗的庇护!”
突如其来的斥责打断了仪典的进行,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头发花白的老爵士神情激动地敲打着手杖,身后跟着的是甲胄俱全的精英骑士。
“这里是神的殿堂!即使你是培罗斯特的贵族,也不可以打断神圣的仪典!”培罗的大主教指挥着圣武士将那位领头人包围了起来。
“布莱克侯爵,请你出去。”
“哈哈哈哈,神的权杖也有被玷污的时候啊。为了压制王权,情愿包庇罪犯吗?你们应该让培罗斯特的人民看看,那个无耻的隐藏起自己,企图挑起战争,被揭发后又一副受害者面孔回到太阳城刺杀陛下的培罗之手,究竟是何等的面容!”
布莱克侯爵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大笑声,骑士们后面出现了一群百姓。
布莱克侯爵的人把大光明神殿的门冲开了。无数不知从哪里来的人涌入了神殿,而且人人都带着愤怒的表情。
布莱克拿出一张羊皮卷,抖落开来。
“奉至尊,至贵的威廉王太子殿下之命。奥兰多主教,我要把罪人亚瑟带回去。”
“你们是在威胁培罗的权杖与剑吗?”大主教喝令着:“这是不合理地事!人类的国王是不能命令神的权杖的!王权不得干扰神权,这是培罗斯特立国时立下的纲本!”
“这不是王命!这只是万民之主接受了他子民的请求后发出的通告!神职者如果拒绝侍奉神的善徒,而想要支配他们,就不能被称为神职者了!现在神的子民要求审判亚瑟,培罗的权杖想要违抗善徒们的意愿吗?”
布莱克侯爵一指后面的民众,“听啊!听听他们的声音!”
“审判亚瑟!审判亚瑟!”
“杀了这个无耻的小人替陛下报仇!”
“这样的人不配做圣武士!不!根本不配踏进神圣的神殿!”
“交出亚瑟!”
举起手臂高呼着口号的人们双眼赤红,有些人已经激动的冲了过来。神殿的圣武士们拦住了想要冲进正殿的激进者,却立刻遭到他们的拳打脚踢。圣武士们不敢还手,因为他们刚抬手,布莱克侯爵的吼声就响彻了大厅。
“培罗之剑啊,你们是要用培罗赐予你们的守护力量来伤害你们要守护的人吗?”
没有圣武士愿意背上这样的污名。所以他们只能紧咬着牙,承受着他们宣誓守护之人带来的责难和伤害。
我担心的看了一眼亚瑟。
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得,依旧闭着眼跪在那里宣誓着。九位围绕他的圣职者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是被选出来进行仪典的象征之人,可现在乱成这样,如何将仪典继续进行下去,成了一个难题。
大主教脸色难看的看着激动的人群,挥动着权杖释放了一个群体的“安宁之印”。巨大的太阳徽记出现在人群里,碎裂成光点,安抚着被鼓动的人心。
然而人心这种东西,是既容易改变,又不容易被改变的事物啊。
就在局面一片混乱之时,布莱克侯爵已经趁机带着他的骑士们,冲开了阻拦的圣武士走进了正厅。
巴哈拔出剑,走上前去。
我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跟在了他的身后。
牧师们开始祷告,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样子。
骑士们的脸上带着迟疑。王家的骑士攻击神的使者,即使是王太子下的命令,也会让人无从适从,产生怀疑吧?
“龙裔?你们这群野心家也想插足人类的事情吗?”布莱克冷笑着说。
巴哈没有理他。我们都从艾克斯那里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打架之前不要废话,废话往往就是被打脸的开始。
布莱克的脸色难看起来。
“哼哼,瞧不起人类吗?还真是傲慢啊。冲开他们,带走亚瑟。你们是国王的骑士!这是王命!”
我指向布莱克,释放了一个漂浮的幽灵手将他抬到半空中,然后恨恨地向后抛了出去。
“请圆润的走开吧!你这种只敢躲在别人后面乱吠的家伙,应该去的地方是那里才对!”
布莱克被“法师之手”丢到了地上,他趴在地上,表情阴郁地怒视着我们。
“上啊!不要忘了你们的主人是谁!”
布莱克的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巴哈吐出一口龙息,逼退了想要冲上前来的骑士。他扭过头看看亚瑟和大主教,镇定地说:
“请继续进行仪典吧。这里有我们。不要被这些另有所图的人破坏了原本要进行的事情。”
“感谢你。”
大主教点了点头。于是九位神职者又开始祈祷起来。
亚瑟一直在重复着他的宣誓词,仪典没有在大主教神力的引导下继续,所以一直都没有正常的进行下去。我看着他表情平静地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誓言,鬼使神差地对他放了一个“扩音术”。
亚瑟的声音像从半空中传来,他的声音坚定而清亮,丝毫没有被几米之外哭喊着要他滚出去的人们影响。他的手和培罗的手紧紧相连,那种平静而安心的姿态就像对着自己慈爱的父亲。
亚瑟一字一句地庄严咏诵着:
“我,亚瑟列奥尼达兰斯特洛,愿将此身献于培罗,在此立下神圣的誓言。
我将对邪恶时刻保持警惕,和黑暗中的敌人血战到底;
我将保护陷入苦难的弱者,减轻我所见到的一切痛苦;
我将成为我主的利剑与盾,为手无寸铁之人英勇战斗;
我……”
这是每个圣武士仪典时都要宣誓的誓言,是每个武士被神所接纳前的效忠之言,也是他们信仰的来源,意志的归依。是生存必循的法则,也是要用生命来扞卫的真理。
亚瑟的声音在光明之厅里震荡着。死死抵住了愤怒人群的圣武士们悲哀地看着不停对他们吐着口水、拳打脚踢的“弱者”。
一位圣武士满脸都是唾沫,终于忍不住像是发泄那般高声地应和着亚瑟的誓言:
“我将抛弃迷惑,贯彻神的旨意……”
“尽管前路漫长,处境艰辛,我将耿正直言,宁死不屈……”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附和,越来越多的圣武士跟着亚瑟背诵起神圣的誓言,沉重而坚实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响起,誓言中包含的意志如钢铁般坚定。
大主教的神力引导者着众人的虔诚信仰,培罗的神像开始发出闪耀的光芒。
愤怒者们看着一边流着泪一边默默抵抗着他们攻击的圣武士,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拳头。穿着布衣的祭司们站到了巴哈和我的身前,用微笑的表情坦然等待王家骑士们即将落下的利剑。
布莱克挥舞着他的手杖,歇斯底里地高喊着什么。然而圣武士们的宣誓声压过了一切,没有人再去关心他在说些什么。
被龙息冰冻的骑士露出“啊,这真是太好了”的表情。骑士的队长看着身后满是怀疑的同伴,慢慢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他将带着钢铁手套的双手交叠放在剑柄上,仅仅站在那里而已。他凝视着神坛上带着安宁的表情背诵着神圣的语句的亚瑟,沉默不语。
巴哈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地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工作忙,回家码的字,搞晚了。也就不弄什么防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