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叶辛夷这样,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算了,到底相识一场,帮便帮吧,哪怕是为了叶辛夷。
叶辛夷望着梁申,点了点头,眉宇却舒展了两分,“那就有劳你了。”
贺宝生和叶川柏两个半大小子,又没有经过这样的事儿,往何处着手尚且不知,有梁申带着,那自然是好。
梁申点点头,又是让她放心,然后便领了贺宝生和叶川柏两个去忙了。
叶菘蓝烧了水来,叶辛夷接过,便赶了她去帮着照看贺婶子,而后与陈大娘进了贺柳枝房中。
“磊子,你让开,我们要给柳枝擦洗身子,换衣裳。”
陈磊子如同一尊木雕般呆在炕边,一瞬不瞬望着炕上的贺柳枝,那模样,也不比死了好上多少。
陈大娘的声音好像半点儿没有进他耳中,他仍是呆呆的模样,一动不动。
陈大娘见状,便是低头又抹了一把眼睛。
叶辛夷上前一步,清凌凌的嗓音能直击人心,“磊子哥,柳枝姐已经去了,你想让她去了也不安心么?”
陈磊子浑身一震,却到底有了反应。
陈大娘终究心疼儿子,上前一步,搀住了他,“磊子,让柳枝干净漂亮地走吧!”
陈磊子眼里的泪倏然滚落下来,半晌,才哑着嗓道,“娘……给柳枝穿嫁衣吧?可好?”
叶辛夷听得心头微颤,一个姑娘,未出嫁便死了,都说会成为孤魂野鬼,受不得香火。
失去贺柳枝,于贺婶子和贺宝生来说,已是痛,再想到这一层,只怕就是痛上加痛。
可是……叶辛夷下意识往陈大娘看去,她……会同意吗?毕竟,她当时可是极其不乐意让贺柳枝进门的。
没想到,这回陈大娘不过沉默了一刻,便是哑着嗓点了点头,“好!”
陈磊子本来已经彻底没了光的眼神因着这一声“好”又好似活了过来。
“好了,你出去吧!我给我儿媳妇擦洗换衣裳。”陈大娘一拍陈磊子的肩膀。
陈磊子又望了一眼炕上的贺柳枝,总算是拖着步子出了门去。
没一会儿,贺婶子也撑着过来了,说是她要亲自给贺柳枝擦洗。
给贺柳枝换上那身她亲手所做的嫁衣,火红的颜色,盘了妇人的发髻,上了妆,她还是最美的新嫁娘,只是睡着了而已。
“我的枝儿,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贺婶子望着贺柳枝,又哭得噎住,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间至痛,怎样的劝慰之言,都是空泛。
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早,贺家拉起了白布,换上了贴了奠纸的白灯笼。
叶辛夷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立在贺家的石阶前极致的风口,一阵风起,撩起她的发丝和衣裙。
她眯细了眼,望着不远处正朝着这处指指点点的人,只是那些声音里,终于因着贺柳枝的死少了两分恶意。
她的死,给她最亲的人留下了最深的伤痛,却也给他们留下了一片清明的天。
旁人不会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可能会是压死一个人的因由,只会等那个人不在了,才会捡起那一丝残存的善意。
叶辛夷冷眼看着,嘴角却微微翘起,冷笑,这不知算不算得贺柳枝看透了人性。
叶辛夷不想再看,扭头转身想要进去,眼角余光一闪,转过头,瞧见了挤开人群,大步而来的人。
他身上尚且风尘仆仆,裹着暗色的披风,却从步履间隐约可见透出的一角曳撒之上金线微闪,飞鱼服尚未换下,想必是得了消息便赶了来。
须臾间,他已大步到了她跟前,四目相对,他微微哑着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这是她的选择。”
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叶辛夷不知为何,双眸蓦地便是潮热。
人人只当她是伤心,没有人知道她内心下意识涌出,无边无尽的自责。
不!不是她的选择。贺柳枝几日之前的笑容总在面前闪现,能够那样笑着的人,原本是可以抛开过往的一切,安生过活的。
只是有些人,不允她,生生将她逼上了绝路。
而她,也不曾尽力。叶辛夷狠狠拽握拳头,双目赤红,她若早些察觉她的心思,她若能细心些,耐心些,仔细劝慰,她若能陪着……
叶辛夷不知自己心里还压抑着这么多的愤恨与不甘,因着沈钺一句话,才被勾起,犹如在心口架起了一口油锅,反复煎熬。
她明明,从贺柳枝走了到刚刚之前,一直都镇定着,沉静着,为何他一来,他一句话,便能让她心底翻江倒海?
见姑娘贝齿紧咬着下唇,双目赤红着,却不哭,也不出声,沈钺再一次对姑娘的倔强有了体悟,心里揪紧的疼,奈何,此时好似再多的言语,都只会无力。
他叹息了一声,伸出手,迟疑的,却到底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拍了两拍,带着满满的抚慰。
“想哭,便哭。寻个旁人瞧不见的地方便是,要不,我帮你挡着?”
叶辛夷抬起头,狠狠瞪他一眼,眼里积蓄的眼泪,便是溃了堤,她抬手,很快抹去。
然而,这一眼过后,却觉得心里的闷气好似有了出口,一瞬间,便松快了些。
沈钺看着,目光微微沉黯。
此刻姑娘心中的感受,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年,他将顾欢救出,可顾欢却在他怀里咽气的刹那,那种好似跌进了黑暗里,却无处着力,心中空落的感觉,他永远无法忘怀。
自顾欢闭眼,便涌在心间的自责,折磨了他多少年?他只想姑娘能从中超脱,哪怕受的折磨轻一些,短一些,都好!
“沈兄!”前方,响起一声唤,却是梁申,也是一身素衣。半晌没有瞧见叶辛夷,是以特意寻了出来,却没有想到,居然又瞧见了他不怎么想要看见的人,还恰恰就与叶辛夷站在一处,方才,两人之间的情状还看得他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只是走过去时,却已扯开了笑容,“沈兄来得有些迟了啊!”
沈钺神色不动,轻瞥了一眼叶辛夷,微微笑,“公务在身出了一趟京城,今日方回。”瞄了一眼梁申的神色,沈钺陡然明白了什么,退后一步,拱起手,朝着梁申深深一揖,“梁兄弟辛苦了。”
梁申被吓了一跳,继而悄悄黑了脸,“你替谁谢?用得着你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