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是不去?偌大的同谷城内,出得起价又还相对能讲点道理的也就这王大善人,在胖朝奉说什么都不肯以金银之物亵渎神兵的情况之下,鱼寒还能有别的选择么?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明知此行风险极大,也必须去试上一试。
如今只能祈祷王大善人真能爱惜点名声,即便是想干坏事也会稍微注意点形象。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乘着胖朝奉紧急召来的牛车,鱼寒趁人不备将身上仅剩的一个竹制手雷偷偷塞给了翟崇俭。
“吁——”
一声轻喝,牛车缓缓停在了王家大院门口,早已得到消息的王大善人用一种低调却又不失热情的方式让几位彪悍的家丁将鱼寒一行人迎入府中。
占地十数亩的王家大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奢华,影映其中的亭台楼显然是经过了精心布置,非但没有给人一种富贵逼人的感觉,反正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儒雅风度。遗憾的是,急于前去邀功领赏的胖朝奉似乎不太愿意充当免费导游,也没说带着鱼寒一行瞎溜达上一圈就直接奔着中厅而去。
“贵客临门,老朽碍于俗务未能远迎,还请赎罪。”传说中的王大善人身材比较魁梧不假,但那绝不是一种病态的臃肿。强健的体魄再加上那炯炯有神似乎能够洞穿人心的双眼,即便只是随意地站立在大厅之中,却已经让鱼寒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晚生等落难于此,能蒙召见已是感激涕淋,岂敢当得善人相迎!”作为临时的少爷,文绉绉地和人胡扯这种事当然还得凌文佑出面才行。闻言赶紧上前两步,以大礼参拜。
“哦?如此说来凌贤侄还是有功名在身?”寒暄半晌,在得知凌文佑的秀才身份后,王大善人的兴致似乎也稍微被提了一点起来。
“说来惭愧!晚生虽自幼苦读圣人之书,却因年少无知而未能循圣人之教诲洁身自好,竟而……”花钱找金人买功名这种事可不怎么光彩,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凌文佑可不会傻乎乎地逢人便说。而且他如今是来做买卖的,干嘛还要那么实诚?
“无妨,如今宋金两国为叔侄之邦,贤侄此举也并无不妥。”人家王大善人还三天两头给驻守在成纪的金兵提供物资呢,又怎么会在意凌文佑的功名是在哪里获得的?只是他在说出“叔侄”二字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厌恶却没能逃过鱼寒的一双贼眼。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谈吐之中隐隐能感觉到他应该是个满腹经纶的传统儒生,按道理说这种人是极其注重华夷之防的,可他为什么从不掩饰与金人的密切关系?如果说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存在,富甲一方的他才没有远离同谷这是非之地,象其他豪门大户那样随同官家南下去享受那种纸醉金迷的安宁生活,刚才又怎么会流露出那种表情?突然之间,鱼寒忘记了此行的主要目的,转而对王大善人本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既是如此,贤侄可否容老朽亲手一试?”鱼寒感到了困惑,凌文佑可还牢记着自己的使命,而王大善人显然也没有胖朝奉那样好糊弄。虽说同样是为纯金托盘中的赝品感到惊艳,王大善人却似乎依旧心存疑虑。
“善人请便!”有了当铺内意外出现的插曲,凌文佑现在也是底气十足。或许他别的能耐可能还有所欠缺,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出生在大富之家,自然认得出被轻易洞穿的桌案乃是上等榆木所制。
“叮!”随着一声脆响,对于宝物的鉴定工作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不愧为上古神兵,斩我大宋官军所用之剑居然如击败革。”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王大善人看着地上的那一小截断剑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已。
不需要任何专业的设备,即便刚才只是轻轻一瞥,鱼寒也能看出王大善人手里的长剑纯属一假冒伪劣产品,所用钢材还不知道被掺入了多少杂质呢。就这么一破烂,别说是碰上他精心仿制的赝品,就算是用料稍微讲究点的武器也能轻易将其砍成数截。又怎么可能官军的制式装备?别逗了好不好?大宋王朝啥时候穷到了这份上?
“善人过誉了……”嘴上谦虚着,凌文佑的心里实际上早已乐开了花。吹毛短发算个什么?咱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削铁如泥,削的更是官军作战用的利剑!有了这样神奇的表现,还怕不能卖上个好价钱?
“老朽平生不打诳语!”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王大善人又连续经行了两次劈砍,手中那把所谓的官军标准长剑即便是最厚处也是应声而断,可再仔细瞧瞧鱼寒制作出来那件赝品却连一个豁口也没有。“只叹世间若能多上些此等利器,何至于……”
多些?多了这玩意还能被称之为宝贝么?凌文佑的心思很简单,尽快拿到钱离开同谷,继续南下去找自己的老师讨要回家产,花天酒地才是正事。眼见王大善人已经动了心思,凌文佑赶紧凑上前去露出一副市侩的表情道:“既蒙善人所喜,晚生自当忍痛割爱……”
“如此,老朽就谢过贤侄慷慨了!”还没等凌文佑做出任何表示,王大善人突然话锋一转又接着道:“只是此事先不着急!”
不着急?这是要干嘛?仗着在自家宅院之中人多势众准备明抢吗?鱼寒等人闻言,均是心中一紧。翟崇俭更是悄悄将手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支火折子和他们最大的凭仗。
“来人!”不知道是过于自信还是完全没感受到足以致命的威胁,王大善人依旧风轻云淡地吩咐着,只是他接下来的举动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给沏上一盏今春的新茶!”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王大善人突然笑盈盈地对着鱼寒道:“这位小哥,还请近前入座!”
“俺?”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鱼寒的心中哀叹着。不会吧,又被人家给看穿了身份?
“正是!”无视鱼寒那拙劣的表演,王大善人径直问道:“入我宅院这么久,你却还未通报名号,是否有失我辈圣人子弟之体统?”
圣人子弟?这是骂谁呢?你才是读书人好不好?咱就一捣鼓赝品的!心中腹诽着,好在鱼寒这早已不是第一次被买家识破了身份,倒也还能沉着应对。“小子鱼寒见过大善人,适才失礼之处还望善人海涵!”
“鱼寒?”并没有真正要怪罪的意思,王大善人将鱼寒的名字轻轻念叨了几遍,突然又问道:“汝可是我朝鱼中丞之后?”
鱼中丞?谁啊?很有名么?扯着他的大旗在忽悠人的时候能不能有点额外好处?鱼寒是穿越者不假,可穿越者也不是历史大百科全书啊!再者说了就他那势利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记得名头虽响却与文玩古物扯不上多大关系的仁宗朝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鱼周恂?
揣摩着对方问这话的真实意图,鱼寒还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姓名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纪念绝不能轻易辱没,可大宋朝毕竟离自己原来所处的那个时代太过遥远,谁又能保证就真跟这个鱼中丞一点关系都没有呢?点点头,认下这个同姓的便宜祖宗,似乎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一想到王大善人与金人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亲密关系,鱼寒又不敢轻易承认了。他能够不知道鱼中丞是谁,可若是连宋制中丞一职为从三品堪称皇帝近臣都搞不清楚,那当年还有什么资格去编故事糊弄人?万一王大善人真是金国安插在同谷的座探,自己一点头就这么被人家闲得无聊当作名门之后拧到北边去邀功请赏了,那找谁说理去?
鱼寒一时之间竟陷入了两难境地,好在王大善人似乎并不急于知道答案,人家依旧风轻云淡地品着香茗面带笑容。
“不敢有瞒善人,”权衡完利弊,鱼寒最终还是决定豁出去赌一次,就赌自己根据凌文佑所打探来的情报做出的推断没错。“小子自幼便在凌府为奴,并不知鱼中丞大名!”
“哦?汝即为奴仆,又为何能替主家做决定?”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王大善人突然面色一寒道:“千万别否认!老夫虽是上了些年纪,可这眼不花耳不聋,适才尔等眉来眼去的也瞧了个分明。”
嗨!就这事啊?有疑问直接说不就行了?非得扯出个鱼中丞来,吓得人家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能不能给点精神损失费啊?
心里虽早已把王大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鱼寒却也只能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解释道:“敢叫善人知晓,小子五岁便入了凌府,只因自幼聪明伶俐、和睦乡邻、尊老爱幼……幸而被家主收为螟蛉义子。如今凌家虽家道中落,却也还剩了咱这么几个忠贞不二之人,又蒙少爷不弃视为手足心腹,这才有了此等僭越之举。”
“照你这么说……”这混账东西,有他这样自吹自擂的么?王大善人显然很不习惯鱼寒的这种套路,赶紧出言打断道:“还真是老夫看走了眼?”
“那能呢?善人您目光如炬……”信手拈来一大串阿谀奉承的马屁话,说得鱼寒自己都快恶心欲呕才接着恬不知耻地瞎掰道:“适才小子念及先主之恩才做出那不识时务之举,可这来的路上小子也想明白了,我等身无分文若要前行势必困难重重。小子挨饿受冻倒没什么关系,却不能让我家少爷遭了半分委屈,故而才……”
“尔等来意老朽已然知晓。”很不耐烦地阻止了鱼寒继续胡扯,王大善人也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只是这上古神兵必有德者方能居之,老朽虽有意相助却也不得不斟酌一下如何才能不触怒上苍。故而还请凌贤侄一行在寒舍盘桓几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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