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宋国。
上洛郡,伏牛山。
伏牛八百里,横脊入云天。
东饮河洛水,南北分两川。
玉皇峰中,枫叶茱萸红胜火,野菊山杏露秋黄。千岩竞秀,飞瀑入潭。悠悠白云送紫烟,接天引群仙。
一名身着褐色华服,法令深重,头带黑帛抹额的男子在前。两名黑袍宽大,兜帽遮脸,高高瘦瘦的老者随行左右。
三人牵马徐行,仿如商贾富家翁携老仆出游,来这伏牛山玉皇峰中游玩赏秋。
若在洛城王都,或有人能认出。此三人,正是那宋国大司马,‘庙堂悬镜’司徒镜。与江湖闻名的浮戏山,浮戏双魔。
浮戏双魔,孪生双子。生在阴时阴刻,行于闇冥之中。
闇魔嗓音沙哑,好似破声之人。
“镜兄莫非真信了那墨家传人葬于这伏牛山中一事?”
冥魔出声低沉,恍如来自九幽。
“近日江湖传言日胜,想来并非空穴来风。镜兄来此,自是十拿九稳。”
浮戏双魔年纪皆长于司徒镜,言语之中却是颇为恭敬。非止是早年间司徒镜曾出手相救过二人性命,更兼长久以来,资助此二人修行。当然,亦是为了交好于二魔的师尊,浮戏老魔。
司徒镜回身与二人笑道:
“哈哈!十拿九稳不敢说。只是这伏牛山落首于东,饮西来河洛之水。背连秦岭龙脉,分江淮南北两川。三峰鼎立成穴,冰斗积水为湖。
玉皇峰此处,左右龙虎砂紧夹,八字送龙水交汇。若以此处为墓,则明堂湖水融聚,朝山远拱。内局藏风得水,外局气势宏大。可令人丁兴旺,寿考福泽,绵延子孙后辈。
孟海若未在此处立穴,那这风水宝地正好叫我占喽。”
闇魔仰首环视,沙哑的呵笑着。
“呵!如此宝地!镜兄若不介意,百年之后,我二人来此与你作陪。”
冥魔声音低沉,也是笑道:
“桀桀,你我二人莫说子嗣,连个弟子也无。你打小爱占便宜,不想如今都占到坟头上了。”
闇魔侧首骂道:
“老子得了好处哪次落下你了?无良貌陋的老东西!”
冥魔也不着恼,好笑道:
“你可是忘了,你我一般相貌。”
闇魔一时语塞。
“……”
司徒镜牵马在前,摇首笑而不语。
三人将马匹栓缚在山腰一处,徒步登至玉皇峰顶北侧,那处名为洗龙池的冰斗积湖附近。
远远见得湖畔一侧,两拨人正打得火热。
一边是两男一女,背负竹笼,三人道士模样打扮。
另一边则是紫衣女子和疤面汉子,领着十余个粗布衣裳,各执刀兵的手下。
身形壮硕的道人正与同样高大魁梧的疤面汉子拳脚相斗,二人走的都是硬功横练路子。
面色较冷的女道姑手持拂尘,独斗十余个手执刀兵的男子仍显游刃有余。
而蓄着八字胡的道人一柄长剑左拨右挡,疲于应付着紫衣女子手中上下翻飞的九节鞭
“樊三娘,此处确为空冢。你若不信,领人下去一探便知。何故与我等纠缠?”
伏牛山,玉皇寨三当家,樊紫娘。炼气士贯通,善用九节鞭。江湖人多称其为樊三娘。
樊三娘生的颇有姿色,二十五六的年纪尚未婚配,正是花信年华。此时九节鞭连打,言语更是泼辣:
“嘁!你道是空冢便是空冢?如何不敢让我等去袍搜身?”
疤面汉子咧嘴大笑。
“哈哈哈!还是我们三当家说的在理。此时去了衣物让我等搜搜,总好过丢了性命再被扒光了强。”
一众山匪哄笑。
面色较冷的道姑闻此红了脸,狠啐了一口。
“无耻至极!”
八字胡与那壮硕道人则是面有焦色。
无他,这伏牛山中并不止玉皇寨一处匪寨。而玉皇寨中除樊三娘外,还有两位当家及数千匪众未至。
这也是那面冷的道姑虽也是炼气之人,与一众常人匪众相斗,却未敢真下杀手的原由。
杀几个喽啰简单,那疤面汉子和樊三娘可俱是炼气之人。尤是那樊三娘,武艺修为显然更胜八字胡道人几分。
若非樊三娘顾及手下,未曾先走一步回寨子里叫人。他们师兄妹三人怕真就折在这玉皇峰了。且即便逃过了玉皇寨的追杀,怕也是走不出这伏牛山。
伏牛山匪,同气连枝。
八字胡三人到此确是为了墨家传人孟海之墓。墨家机关术始于乾朝,天下闻名。而墨家传人极少,自燕朝以来更是罕有现世。
近月来,江湖传言,墨家传人孟海之墓就在这伏牛山中。
八字胡师兄妹三人精于探穴盗墓之术,故来此求一份富贵。不想墓穴寻到了,打盗洞入到其内却是空冢。一无所得不说,出来又撞见了守在洞口的玉峰寨山匪。可谓走了背运。
司徒镜与浮戏双魔无视众人打斗,直向那新打好的盗洞行去。
墨家传人孟海之曾孙,孟旭。此时正隐匿于盗洞旁的灌木巨石之后,屏息凝神,偷偷打量着湖畔众人。心生窃喜。
‘哈哈!今日卜筮,卦显终遇贵人,命佐双吉。果不其然,寻到了曾祖此处疑冢。真是吉星高照,万事大吉。
空冢?呵呵!
尔等又哪里知晓我墨家的冢中机关。
嘿嘿!不知曾祖冢内的《墨经》是哪一卷?’
孟旭神色得意,强忍着不笑出声来。稍一侧目,瞥见司徒镜三人行来,忙又缩了缩身子。
与樊三娘战在一处的八字胡道人见此,眼中精芒一闪,急中生智,祸水东引。忙叫道:
“此三人亦是来寻冢穴,我等曾于犄角峰中巧遇。想必他们已有所得!”
樊三娘与玉皇寨匪众闻言看去。
见司徒镜头带黑帛抹额贯以墨香宝玉。一身褐色华服,上绣木槿花纹。倒像个颇有身份之人,只是身形消瘦,面有病态。
浮戏双魔黑袍寻常,兜帽遮脸。二人虽高,却是瘦的不成样子。落后几步于司徒镜左右,恍如仆从。
三人气息虚浮,且不如寻常人。身形步伐更不似习武之人。可寻常商贾百姓又如何敢进这伏牛山中?且无视众人打斗,直奔那盗洞行去。古怪,此三人处处透着古怪。
孟旭这般想着,樊三娘尚在思索。
疤面汉子与壮硕道人对过一记拳掌,撤身退于一旁。当先指着司徒镜三人哈哈笑道:
“哈哈!病痨子也来探穴盗墓?正好,先拿你们三个开刀。
弟兄们,将他们衣物去了搜身。若是不从,一刀剐了便是。”
面冷女道姑闻此自然收手,那十余个玉皇寨山匪也不去纠缠,转而不怀好意的向司徒镜三人行去。面上多有嬉笑蔑视的神色,更是自大到个个仰首舔腹,迤迤而行。
司徒镜与浮戏双魔并未想多生事端,见此情景倒是微愕,继而相视一笑。
司徒镜负手而立,嘴角噙笑,面带玩味。
闇魔嘶哑的呵笑之声好似破漏的风箱,冥魔低沉的桀桀怪笑恍如来自九幽地下。
二人化作两块硕大的黑布疾空而行。
冥闇乍开合,天地戏沉浮。
咔啦、咔啦、咔啦……
黑布如风卷入人群之中,开合数次,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连续脆响,十余人躺倒一地。便是那名已近炼气士贯通的女道姑也未能幸免。手握拂尘,脖颈反扭,死不瞑目。
呼啦!——
二块黑布似乘风再起,各自飞纵急掠。
冥魔掠向疤面汉子与壮硕道人。
闇魔飞往八字胡道人与樊三娘。
浮戏双魔嬉笑狞,忽起长风卷闇冥。击石火,闪雷霆。《浮沉戏》舞《太魔经》,冥影闇中行。
转瞬之间,冥魔掠至疤面汉子与壮硕道人处,黑袍鼓荡,双手如钩。
疤面汉子与壮硕道人大惊之余,几乎同时炼气出手。
嘿!——
疤面汉子双拳齐出。
哈!——
壮硕道人两掌发力。
冥魔桀桀怪笑,身形扭转,好如黑旗横展。
咔啦、咔啦两声脆响。疤面汉子与壮硕道人俱是脖颈反转,诡异的望向身后未停掠走的冥魔身影。
“浮戏双魔!!!”
八字胡道人吓得七魂丢了三魄,破音高叫出声,转身便逃。
樊三娘鬼使神差的弃了九节鞭,向闇魔恭敬的行起武人之礼。
呵!——
闇魔呵笑一声,人在空中,足尖点在樊三娘肩头,人如旗卷成梭,向八字胡道人身后射去。
樊三娘只觉肩头如鸿爪轻点,一股诡谲暗劲入体,令其此刻难动分毫。
‘浮戏双魔,当真了得!伏牛山虽大,仍不过一隅之地。逍遥于此,必成井底蛙虫啊……’
咔啦!——
八字胡道人脖颈反转,两眼圆睁的看向身后倒地。
孟旭此刻背靠巨石蜷缩成团,手捂口鼻,冷汗直流。心中叫骂道:
“娘的!终遇贵人,命佐双吉。浮戏双魔是他娘的贵人还是双吉啊?!”
浮戏双魔的名头响亮,可不是善名。杀人劫货自不必去说,灭宗灭派也是寻常。世人只知他二人是炼气师巅峰,极善合击,可战宗师。实则二人皆已是半只脚踏入宗师之境,二人合力,可杀宗师。
无论是战宗师还是杀宗师,都不是此刻躲在巨石灌木之后,炼气士小成的孟旭可以力敌的。
司徒镜行到樊三娘处,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笑道:
“呵呵!势强,倚势凌人。势弱,默礼容身。进退有度,生死作赌。于此处当个山匪倒是可惜了。”
樊三娘心思电转,已知身前所立之人,正是宋国大司马,‘庙堂悬镜’司徒镜。
樊三娘不顾体内暗劲未消,强自跪倒行礼。压住喉头腥甜,俯首恭声道:
“民女,樊紫娘,愿为司徒大人驱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司徒镜负手大笑:
“哈哈哈!好!”
言罢侧首,向巨石灌木之处高声问道:
“墨家传人,可愿随我同行?”
孟旭心中一惊,暗叫不好。转而一想,当是诈言。继而一动不动,想就此蒙混过去。
桀桀!——
呵!——
两声怪笑,双魔齐至。
孟旭抬首一望,如丧考妣。哭骂道:
“老子再也不信卜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