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马战一事,自是为庞泰祟所阻。至少如今可以断出,狄熊确是师从宣人宗。燕家死士之后,当也无疑。
燕家死士,从无背主之人。
只是如今东燕、北燕皆是燕家。你熊大又是奉谁为主呢?
庞泰祟面上带笑,出言试道:
“世人大多以东燕为燕家嫡系,你如何不投东燕,而来投我北燕呢?”
狄熊换好衣衫,躬身行礼一笑。
“师父与家母只命俺去保燕家王室,北王又何尝不是王室血脉?俺素仰北王英明神武、雄谋伟略。大丈夫恰逢乱世,不得已而为枭雄。燕家鸠虎,真雄主也!
熊某非止要保燕家王室,更是要保燕家的大燕!保燕家的天下!”
庞炎听得神情激愤,于一旁叫好道。
“说得好!”
庞泰祟瞥了一眼庞炎,庞炎顿时噤言。
狄熊此话虽有愈矩之嫌,但正说到了北燕所有人的心里。
如今的天下,若说谁更应坐上燕家王位,那无疑是燕北王。燕北王才是大燕的雄主。
庞家一心忠于大燕。庞泰祟当年也是不远千里,举族来投燕北王。而并未去投那昔日旧友、所谓的王室正宗,燕东王。
乱世之中,谦谦君子怎可为主?燕东王保东燕一隅尚难,又何谈什么重夺天下,光复大燕?
前番若非燕北王出兵伐鲁,东燕早已万劫不复。如今燕东王已崩,留下一子一女,又险为夏国所乘。幸得千古兵家东方氏出手,解了燃眉之急。
庞泰祟知晓当年燕灵王统军征战时,东方狐确曾出手相助,不过也仅限于数次,东方狐行踪无定,之后便绝迹于世了。
这些世外高人,愿出手帮你一次,两次。可未必愿帮你一世啊。
他日那东方玄若是一走了之,东燕再遇劫难,又去指望何人?怨东方玄?怨这天下?怨这乱世么?
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之己。
前时燕北王托洪尸虎捎来的话语,令庞泰祟夜不能寐。他大致已猜到燕北王所想。
只是北王啊!便是今时让北燕众文武重选,我等还是会选你啊!
东燕无罪,罪在国无雄主。
庞泰祟望着狄熊,不由想起当年的自己。当然只是心性,这孩子丑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庞泰祟长叹一声,拍了拍狄熊肩膀。
“好!你先留在关内,暂领个裨将之职吧。待我报与北王此事,再行定夺。至于你所言五峰寨举寨来投之事姑且作罢,不过三五百壮丁,更携数百老幼妇孺。锁牢关内皆是守军,并无处安置闲杂人等。”
何铁雄与陈六闻此,皆是心中暗自叫苦。果不其然,人家这是瞧不上我等啊!
狄熊摇晃着硕大的黑首,叹笑连连。
“唉!哈哈!俺还道北燕大都督,金刀太岁。是何等文武双全,英雄豪杰。唉!”
说罢打了抱拳。
“告辞!”
转身与何铁雄、陈六道:
“大哥,四弟。走,回寨!”
何铁雄与陈六未转过神来。心想二弟(哥)为何不再求求庞泰祟了?
既然前番说了言听计从,自然要照狄熊说的去做。
二人抱拳行礼,便要告辞。
庞炎于一旁瞪眼气道:
“你这黑厮站住!把话说个明白!我义父如何不是文武双全,英雄豪杰了?”
庞泰祟倒是好笑的乐了出来。
“呵呵!气性还不小。怎的?我不收下你的小兄弟们,可是落了你的脸面?”
狄熊摇首撇嘴道:
“俺是叹你不知兵,不知变,不知人心啊!”
庞泰祟连连招手,奇道:
“哦?说来听听。”
狄熊心道:
‘嘿嘿!庞老头,来吧!是该让你见识下俺麒麟岛十日戒尺…呃…不…十日所学的兵法了。’
面上则是眉头微皱,黑丑的脸上满是肃然。先是问道:
“敢问大都督,北燕之地,可有山贼路匪?”
众人心道这不废话么?五州诸国哪国没有?
庞泰祟笑而颔首道:
“非但有,还不少呢。”
狄熊又问:
“何不攻杀?”
未待庞泰祟出言,庞炎抢先回道:
“那如何杀的完啊?杀完一茬又一茬,费兵费粮费银子。”
乱世之中,仗都打不完。只要不造反,无人愿意出兵剿匪。
狄熊颔首道:
“好!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莫非攻心、心战便只合用于攻城拔寨、两军阵前么?”
庞泰祟神情微动。
“你是说……”
狄熊咧嘴一笑道:
“不错!今大都督若是不计前嫌,收下五峰寨这千八百号携老带幼的山贼路匪,妥善收编安置,再命人传扬出去。
小小的五峰寨尚能受到如此善待,那些兵强马壮的大贼悍匪又作何想?
有谁愿意一辈子占山为王,做个草寇?愿意儿女生下来便顶个贼匪的名头?纵是他们不去想,他们手下之人个个都不去想么?
大都督不过举手之劳,攻的却是北燕各地,山贼路匪之心。
届时,若有山贼路匪引众来投,安置好其家眷,尽皆分散编入行伍。而于天下人眼中,北燕是何等胸襟气概?
招贤纳士不问出处,山贼路匪一视同仁。如此还怕没有高士大贤来投么?久而久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狄熊好一番长篇大论,不由负起手来。摆出了东方玄往日的站姿。
身旁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此话完全不似出于眼前这身高九尺的魁梧丑汉之口。尤是其负手而立,更是令人不知怎么那么难受。
庞炎拧着眉毛,犹有顾虑道:
“依你之意,来者不拒。那些贼人若是于军中生事,闹起哗变又当如何?”
狄熊看着庞炎咧嘴一笑,丑似恶鬼。
“嘿嘿!家眷安置于城中,他们敢于军中闹事?便是有些孤家寡人和不顾家眷死活的亡命之徒作乱。
他们此前据守、藏匿在山上林间你不好去剿,而如今他们身处大军之中……”
狄熊顿了顿,蒲扇大的手掌用力一攥。嘿嘿笑道:
“嘿嘿!那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
何铁雄与陈六二人听得不寒而栗,若不是已与狄熊义结金兰,二人简直不敢来投了。
庞炎心道这黑厮非止脸黑,心更黑。古语有云,相由心生。古人诚不欺我也。
庞泰祟则是心中震惊。这熊大是个人才啊,非止武艺不俗,心思更是缜密。
识兵法、知变通、善心谋。计出连环,心狠手辣。是个带兵打仗的好料子。
庞泰祟越看狄熊越是顺眼,龙眉舒展,凤眼微弯的笑道:
“哈哈哈!好!这些都是你师父教你的?”
狄熊咧嘴嘿嘿笑道:
“嘿嘿!师父教俺兵书战阵时与俺说过,上兵伐谋。无论是与人厮杀,还是统军作战。先动脑袋,再动拳头。”
庞泰祟微微颔首,惜叹道: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宣将军不愧是大燕名将啊。只可惜遁入道门了……,唉!”——
转而上前拍了拍狄熊的臂膀笑道:
“好!本都督恭迎五峰寨来投,精壮之士入伍收编领军饷,妇孺老幼送往琅玡妥善安置。你看可好?”
狄熊心中长出了一气,可算是成了。遂躬身向庞泰祟行礼。
“大都督英明!熊某代五峰寨先行谢过。”
何铁雄与陈六也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只得随狄熊行礼,一同告谢。
庞泰祟与庞炎轻斥道:
“见你成日里舞刀、打拳,兵书战阵也不去好好研习。闲时多去寻你熊大哥讨教。”
庞炎先是面有逡巡之色,随后向庞泰祟行礼喜道:
“哈哈!是!孩儿谨遵义父教诲,稍后便向熊大哥讨教马上的功夫。”
庞泰祟神色如常的清声令道。
“来人!将庞炎带下!禁足三日,罚抄《灵公兵法》百遍。”
少顷,庞炎被两名军中大汉架走。口中仍在不停呼嚎:
“义父!孩儿知错啦!知错啦!……”
狄熊看着庞炎,不知为何想到了紫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数日后,锁牢关内,中军大帐之中。
庞泰祟端坐于主位之上,双手持一锦书。
‘天地不仁,山河崩碎。五州四海,烽火不休。时逢乱世,危难之际。
燕朝王胄,大燕北王。雄据北燕,兵甲连天,铁骑成群。护万民安居乐业,守王道清平乐土。
闻天下英雄豪杰,多隐于山野林间。苦有救世之心,奈无入仕之门。北王感念,行令招安。
愿拾沧海遗珠以惜之,不计前嫌,还各路英豪一方自由驰骋之天地。
疆场之上,展露英姿。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亦不枉了人世一回!’
庞泰祟读完,开怀笑道:
“哈哈哈!此文读来声情并茂、神完气足。直教人有酣畅淋漓之感。可是贤侄所作?”
狄熊于旁行礼笑道:
“俺一个粗人,哪里写得出这些文邹邹的话来。此乃俺五峰寨五当家,许永所写。大都督看来,可还能用?”
庞泰祟面上带笑,不住颔首:
“哈哈!文笔不俗啊!不想一个小小五峰寨中藏龙卧虎。此一回,兴准还真能为我北燕招来不少能人异士,高才大贤。我这便修书上报北王。若得首肯,便速速推行至北燕各郡诸城。”
庞泰祟转而奇道:
“许永此人,据闻是五峰寨中一教书先生,如何坐得了五当家之位?”
狄熊笑回道:
“大都督有所不知,俺五弟许永,颇通望气之术,能掐会算。更懂药理,实为杏林好手。只是为人内敛,深藏不露。却还是未能逃过俺的双眼。被俺试出,生拉他拜了把子,做了寨中的当家。”
庞泰祟指着狄熊笑道:
“哈哈哈!你啊!你啊!看似糙汉,实比鬼精。那你可定要将那许永留在关内军中啊!”
狄熊连连点着硕大的黑首。心中暗忖。
‘是啊!是啊!不然如何生擒你这个金刀太岁,拿下锁牢关,再降服那三万守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