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雍国。
定襄城外,官道之上。
“
三军一声啸。喝!——
豪气乘云飙。哈!——
万里征途,雄关漫道。
一声啸,大雪满弓刀。呼!——
铁甲铮铮,且把血烧。
一声啸,随鼓角。喝!——
金戈铁马好儿郎,最是逍遥。
一声啸,血海弄潮。哈!——
把生死分了,付作一笑。
三军一声啸。喝!——
豪气乘云飙。哈!——
旌旗如潮,势比天高。
一声啸,烽火照天烧。呼!——
听我号钟,声震九霄。
一声啸,看今朝。喝!——
青山坐阅几兴亡,谁为天娇!
一声啸,山海滔滔。哈!——
你来瞧我,血染征袍!
”
大败柔然的雍国大军,正于南归途中高声唱和,豪情万丈。
金戈铁马有如玄色洪流,旌幡大纛好似波澜起伏。
大军之中,八名紫面巨卒,肩扛一座羊首大辇。外罩玄黄八卦帐。
大辇左右两侧,各有铁骑执旌旗。
左侧上书,大雍国师。
右侧上书,龙冠公羊。
雍秋水盘坐于帐内,听得三军齐唱此首《三军啸》。铁血逍遥,恣意飞扬。心中亦是激赏。
美目瞥了瞥犹自神色怏怏、百无聊赖的公羊策。一时间心情大好,阖目调笑道:
“曹为民多次邀你过府赴宴,你皆以军务繁忙推脱了去。我见你也无甚大事可忙啊!”
雍秋水自是知晓公羊策搪塞不去的缘由,无非是曹为民家中妻妾高壮憨粗,难入其目罢了。
雍秋水嘴角挂笑,心道你个妖人也有吃瘪的时候。
公羊策不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雍秋水睁眼一看,花容失色,立马将秋水剑护在身前。
“你个妖人!脱…脱衣服做甚?!”
公羊策一边脱,一边自顾自的嘿嘿笑道:
“嘿嘿!我欲先大军一步,微服往定襄城办事。”
雍秋水见公羊策换好衣装。
木簪蓝袍玉拂尘,清眉秀目蕴精神。
端的又是一副清秀小道的好卖相。
雍秋水微微颔首,不禁奇道:
“你带身小道士的夏日单袍做甚?”
公羊策手架羊首玄纹玉拂尘,邪邪一笑,打了个道揖。
“道友赎罪,此内玄机,不可言传也!”
公羊策与章犴、邓骁、归玺几人知会过后。斜挎包裹,要过一匹去了马铠的军中骏马。向定襄城方向纵马而去。
几个时辰后,雍秋水盘坐于辇中,始终无法清心入定。
‘这妖人阻我随同前往,言恐误其大事。行色匆匆,神情急切。却又不骑他那匹可日行千里的金睛黄龙驹。
这妖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行,我当跟上去看看才是。毕竟秋山嘱托我护他周全……
对,……是秋山嘱托,我才去的……’
北州,雍国。
定襄城内。北城门下。
一名眉清目秀的蓝袍小道支了个卦摊。打的幡子却不是算挂,而是解对。
正月未出,定襄城北门之内,同是张挂出了不少彩头颇丰的上对。除去定襄城内名儒雅士所出,更有自王都咸阳送来的绝对。
公羊策不消半个时辰,便对上了定襄北门所挂上对,仅余一对。
公羊策的摊位前人满为患,先是百姓、儒生。后是商贾小姐、名门闺秀。
一个布衣汉子问道:
“小道士,你如何不卜卦?”
公羊策打了个道揖。
“天道本无常,卦赠有缘人。”
一个约有十七八的爽利姑娘笑问道:
“咯咯!你我于此相会,可算有缘?”
公羊策摇首浅笑,谦谦有礼。心道你瞅你那个样子哦……
一位儒生行礼问道:
“这位道长既能对出这许多下对,为何不去领那彩头也不收银钱?”
公羊策回礼洒然笑道:
“欲化三清为道仙,不使人间因果钱。”
众人纷纷颔首,这小道士非是长得周正清秀,心性竟也是这般绝尘脱俗。定是高人子弟。
一个娃娃脸的锦衣婢女出言问道:
“那你这个小道士所求何物啊?”
公羊策眼中精芒一闪,心道来了。面上如常笑道:
“粗茶淡饭,两餐一宿。哦!还有我这个好兄弟!”
说罢指了指栓在一旁乌鬃大马。
众人哄笑之余,公羊策似是不着意的瞥了眼对面茶楼之上,临窗而坐的美艳女子。
定襄夫人,樊冷眉。
定襄樊家,世代将门。前番柔然南下,大都督邓伯阳战死雁门关。与之同葬雁门的便有樊冷梅父兄,以及未娶她过门的夫君。
樊冷眉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沦为寡妇。闻此噩耗,樊冷眉散尽家财,为国征兵守北境。
雍王雍秋山得知此事,赐樊冷眉赤金三百两。加授其‘定襄夫人’之名,领五品朝奉。
定襄夫人樊冷眉立誓此生不嫁,若嫁只嫁如乾朝羌国‘三公’徐子赋般,可安邦定国平北疆的英雄豪杰。
樊冷眉立誓不久,龙冠国师公羊策代王出征,北上雁门,斩柔然十万兵马,追杀柔然部族至敕勒川。复又引兵东南而下,再败凉国‘白虎将’太史白义,救大将军申屠鸣于危,收复赤城失地。
此一战天下皆惊,樊冷眉更惊。她素闻公羊策其人荒唐淫邪,只当是雍王身侧的奸佞之臣。不想此人竟是隐而不出的当世兵家。
好笑的是,此战之后本应对公羊策感恩戴德的大将军申屠鸣却与其割袍断义,绝袍泽之情。
据闻公羊策出兵之前,申屠鸣一妻二妾,同去国师府一夜未归。方换得公羊策引兵去救。
樊冷眉闻此只笑公羊策其人风流荒唐,对其用兵的辣手与狠绝则是大为欣赏,赞不绝口。
后樊冷眉有意打探。方知公羊策非止是北州第一兵家。其人卜筮、丹术、方术、医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俱是冠绝北州。
此次公羊策以六万之众,火烧风息谷,再灭柔然十三万大军,阵斩柔然左贤王赫连铁石、可汗长子木骨雄。
樊冷眉知后,更是对其心生仰望,拜服的无以加复。是故,日日坐于定襄城北门茶楼之上,只待南归大军入城。
一睹北州第一兵家,‘龙冠国师’公羊策之风采。
不想公羊策没等来,倒先来了个文才过人,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樊冷眉见这小道士不算卦,只对对子,也不要金银彩头。故而心生好奇,遣婢女前去相问。
公羊策此次便是为这定襄夫人而来。
一是来看看这定襄夫人是否如传闻般冷眉俏丽,美艳无双。
二是甩开雍秋水那女煞星,有她从旁在侧,还如何行得好事。
此刻一位名门闺秀关切道:
“小道士,这寒冬腊月,你为何只穿件老旧单袍啊?”
另一名富家小姐也是奇道:
“小道士,你手中拂尘看起来不似凡物。若想换做盘缠,可来我家当铺。本小姐作主,与你个好价钱。”
公羊策心中暗忖。
‘你这小婆娘,连本大人的羊首玄纹玉拂尘都惦念上了。’
清秀白皙的面上却露出感伤神色,叹声言道:
“此道袍乃先师生前所赠,这拂尘更是先师遗物。怎能相弃?”
公羊策手架拂尘,清眉笼蹙,秀目生红。玄然欲泣,戚戚然道:
“
去日黄花难将息,点点在寒池。少小从师,鱼浪千里,相伴如今。
先师撒手绝尘世,此恨有谁知?灯下独我,旧时衣袂,夜夜伤心。
”
言罢,公羊策起身昂首而立,以免双目清泪滚落。高瘦欣长的身子微微颤抖,老旧单薄的蓝色道袍随寒风摇曳,似在倾诉天道无情。
直令周围众人见此唏嘘不已。天道无情,小道有情。触景伤情,我见犹怜。不少女子已是红了双眼,湿了锦帕。
方才那位家里开当铺的富家小姐更是递上锦帕,就差莲步上前亲探手,揾去小道伤心泪。
当然,人群之中亦不全是伤感之人。总有那么一两个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雍秋水提剑牵马立于人群之中,早已观公羊策演了许久。
此刻已是柳眉拧起,凤眼生寒。清丽秀雅的脸上满是煞气,额头之上青筋乱跳。
‘演!接着演!还夜夜伤心?!我定如你愿!’
茶楼之上,定襄夫人樊冷眉与身旁娃娃脸的婢女笑道:
“呵呵!这小道士能以《眼儿媚》写出个伤心人,文才当真不俗。
你去与他讲。他若能对上那东燕武相东方玄所作上对,便可来我府上留宿。”
龙冠国师,公羊策此首《眼儿媚·去日黄花难将息》为樊冷眉所记。后收录于东朝诗集《朝花夕拾》之中。
楼下公羊策的卦摊旁,一众男男女女。邀公羊策过府,管二餐一宿、九餐三日、长期居住的呼声如浪,好不热闹。
公羊策皆是行礼告罪,一一回绝。
搞得雍秋水提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这妖人要搞什么名堂。
娃娃脸的锦衣婢女挤入人群。
“小道士,我家夫人说了。你若能对上那东燕武相东方玄所作上对,便可来樊府留宿。”
公羊策先是一喜,继而一愣。
‘东方玄那小子的上对?画上荷花河上画?
正反同音,一音双意。怎么对?能对方才便对上了。’
街上众人皆惊于定襄夫人竟邀这小道士去樊府留宿。
定襄夫人樊冷眉虽已年近三十,又是个守望门寡的。可依旧是艳绝定襄城的第一美人。
这边公羊策于心中试对此对,摇首讷讷道:
“对不上……,此对……北州当无人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