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从头至尾都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叫人全然忘了她不过是个将将满八岁的孩子。此时她红着眼,流泪哽咽,语气中全是委屈的意思,众人反倒觉得该是如此。
颜氏将长安揽入怀中,心疼道:“这都怪母亲,这些日子怀着你弟弟,一时不察,竟出了一帮子跳梁小丑,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坑害你。”
柳明月听颜氏指桑骂槐地说她是“跳梁小丑”,自然是满心的怒火,偏又发作不得。那日她得了柳微然送来的簪子,立时就将阿容给叫来鞭笞审问,阿容招架不住,将长安如何暗示她传递消息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传递消息的罪名可大可小,颜氏只要稍稍用些手段就能将此事抹掉。但若是柳长安有心谋害自己,这犯上之罪她就是担上十年只怕也抹不掉了。
柳明月定了主意,便积极筹谋起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发现了柳微然是个不甘屈居人下,有心一飞冲天的人。她稍加引诱,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了今日的计策。
谁知道,到最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颜氏安抚了长安,严词厉色道:“此事绝不能姑息,”指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柳微然说:“这蹄子竟敢偷换主子的东西,又胡编乱造一通,这簪子里面的砒霜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珑绣,你带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将人拖下去给我看好了,待我稍后处置。”
珑绣应了,往外头唤了一声,立时就进来两个壮实的婆子,架起柳微然就往外走。那柳微然瞪圆了眼睛,似乎是还有话要说,长安朝绿衣使了个眼色,绿衣快步上前将自己的手绢卷作一团塞到她的嘴里。
两个婆子架着柳微然下去了,珑绣也跟随前往。
柳明月僵硬地笑了笑:“嫂子,你看……我倒是真没想到,这小小年纪的丫头能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真是该打,该打。嫂子福大量大,可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啊。”
“她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颜氏冷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早,我已说了,此事留待今日之后,我定然会细细查问。”
“这个丫头,”颜氏指着仍然跪伏在地上的阿容,淡淡道:“既是你房中的人,我给你几分面子,你先领了回去,好生看着。”
阿容本是将头紧紧埋在腿上的,听了颜氏这话,猛地抬头,跪着往前走,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砰砰”的声音。她跪到颜氏的面前,就开始不停地磕头:“夫人,您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您救救奴婢吧。”
“真是没规矩,还不退下去?”珑香生怕她惊着颜氏,挡在颜氏面前斥道。
阿容还是磕头不停:“求求夫人,您救救我罢,您若是不救,奴婢就要被打死了……您救救我,就当是为小少爷积点福罢……”
“啐,”珑香黑着脸道:“夫人仁慈饶了你在你主子身边思过,你竟黑着良心拿小少爷做由头,下贱的东西。”
说着也唤了两个婆子进来要将阿容架走,谁料这阿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力气却是不小,死命挣扎着不肯走,嘴里一刻不停地呼号着。
推推搡搡之间,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衣袖也被其中一个婆子撕扯下来一块。
诸人看去,心中俱是一惊,只见阿容露出来的那条胳臂上面满是鞭痕,有的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痂,显然是时日已久。
阿容不顾自己的头磕在地上变得红肿,复又跪着爬到颜氏脚下哀求。
颜氏拿眼去看柳明月,只见她满脸错愕和慌张之情,怒道:“我们柳府向来宽待下人,若非大错,从不曾施以刑罚,你从何处学来的这样残暴手段?!”
柳明月既惊又怒,朝阿容嘶吼道:“我下手何曾有这样重,你这贱蹄子,也不知道去哪个主子哪里被打得一身伤回来了,如今竟想着朝我身上泼脏水。你做梦!”
她心中明白这是着了阿容的道了,自己虽时常责罚鞭打下人,但为了怕旁人看到,挑的都是衣裳能遮盖的地方下手,且绝不会留下这样骇人的痕迹。
只是经过方才之事,人人都认定她是栽赃嫁祸给一个八岁孩子的恶毒之人,便也对她鞭笞下人的事深信不疑了。
纵然她百般解释,也是徒劳。
颜氏见柳明月已经不顾仪态开始声嘶力竭,皱起了眉头,吩咐道:“现将这丫头带下去上点药,待我发落。”
阿容知道这是不把她送回去的意思了,立时止了眼泪磕起头来:“谢夫人,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绝不敢忘……”这才跟了两个婆子走出去。
柳明月连失两局,气得七窍生烟,欲进不能进,欲退,她又还有事没说,只能僵在原地。
颜氏叹了口气,呷了口茶,这才笑道着向诸位夫人道:“不懂事的孩子闹了这一场,倒叫各位看了场笑话,当真是过意不去。”
丁夫人听了,爽然笑道:“这样也好,你有段日子没清理房子了,今日就有几只大老鼠自己跳出来,也省得以后再一只只去找了。”
丁夫人的话虽说得不雅,但听着也十分之有趣,钟柯琴之母钟夫人掩嘴笑起来道:“丁夫人真是个妙人,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说点儿妙语给咱们乐乐。”
“她从前顾着家中的老老小小不肯出门,如今既识得我了,想要逃掉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颜氏接口道:“今后小聚,我管保将她带出来。”
众人忙着打趣丁夫人,一时也忘了方才的尴尬,也没人去管柳明月是站着还是坐着了。
长安,翎容,孙芷,史娉婷,钟柯琴并韦双宜几人行了礼告退,一同往小花园走去。封蝉僵着脸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定定地站在柳明月身边。
“你这丫头,害羞什么,还不快和你表妹一道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柳明月故意高声道,一面又将封蝉往外推,只是厅上聊得正欢的诸位夫人,厅外越走越远的长安一行,都装作没有听到。
封蝉尴尬了一会,最终还是黑着脸跟上了长安,柳明月也装作没事的样子找了只空位坐下来。
“你表姐跟上来了。”孙芷回头望了一眼,嫌弃地对长安说。
“她倒是有脸,”丁翎容悄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最瞧不上这样在暗地里搞事的人了。如今被揭穿了,竟还不死心地跟上来。”
长安笑道:“我还以为她上你家闹了那么久,你好歹也该知道些这对母女的秉性呢。这两人哪是肯吃亏的人?如今低三下四,腆着脸凑上来,指定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语,你们就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孙芷拍拍长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原先只当你这个柳家唯一的孩子必定是过得无比舒心畅快,今日见了方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过得也不容易啊。”
长安被她逗得咯咯笑起来,封蝉在后头听到隐约的笑声,心中更是愤恨,原指望着今日给柳长安致命一击,让今日成为她的噩梦,谁料到会出现这许多变故。
小花园里头的梅花已经谢完了,只留下遒劲的枝桠。菊花还是一片凋败的样子,只有海棠已经打起了花骨朵,迎风摆动,仪态万方。
长安将人带到小路尽头的一座亭子中,亭子四面垂着厚纱,当中一张石桌已经铺好了大红底绣金色如意吉祥纹的桌布,桌边六张石凳也都铺上了厚实的垫子,因着怕人数多了,又搬了几张木椅摆在亭中。
长安使人将木椅撤了,只留下一张便足够。
大家依次坐了,封蝉一人坐在了木椅上,余下几人都各自挑了石凳落座。
长安面有愧色道:“方才叫你们看了笑话,害得大家误了用膳的时辰,真是过意不去。我这就让厨房上菜,咱们吃饱了再耍。”
韦双宜环顾四周,笑道:“长安妹妹的帖子做得精致,这亭子又布置得雅致,我只当是要吟联作诗,唱和酬应呢,谁知道竟一坐下就要开吃了。”又叹道:“亏得妹妹不曾来,否则也不知要失望成什么样子呢。”
长安抿嘴一笑:“我哪有韦姐姐那般风雅,什么帖子,布置不过都是东施效颦罢了,我原不过想着用膳的时候看着舒心,哪就有那么多讲究了?”
“长安你不要谦虚了,上次你灯会夺魁,可是一鸣惊人呢。我回府说给妹妹听,她不知多想和你交个朋友,切磋诗文。”
长安摆手:“岂敢岂敢,上次不过是歪打正着,被我碰上罢了。听韦姐姐说令妹是本朝第一才女,长安哪敢相比。”
韦双宜见长安不接话茬,只感到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头,手上有力使不出来。
恰巧此时翠羽青纹两人端了菜上来,长安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