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小姐里面请!”一个系着黑色围裙的女孩儿为他们开门,苏卿收起盲杖脱下雨衣,随真真进屋,一股浓烈的咖啡香味飘散在空气中。
“苏卿,坐!”真真扶他坐下,从包里掏出纸巾为他擦额头上的水,苏卿向旁边让了一下,“真真,不要这样。”
真真失落地停止手上的动作,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拿铁。
“先生,您要点什么?”刚才那女孩儿把菜单拿到他面前,见他并不看。真真拿过菜单,“苏卿,这里有卡布奇诺、意大利咖啡……”
“给我来杯白开水。”苏卿说道。
“好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
苏卿把头发往后面捋捋,真真坐在对面看着他,觉得他好像比上次见面清瘦了些,虽然临近中午,眼圈还黑着。
“好久没看见你了,工作很忙吗?”真真用小勺搅着刚上的咖啡道。
苏卿饮一口水,“有点儿忙,最近有几场演出……”
这时咖啡厅走进一个中年女人,她盘着头发,化着浓妆,着粉色套装和黑色高跟鞋。一进门,她甩甩紫色花边雨伞上的水,脱下鞋子,用纸擦着,嘴里说道:“唉哟!我这可是从意大利买的,这雨下得真是讨厌!”
服务员照例过去招呼她,她只说:“菜单什么的不用了,来一杯你们最好的就行!”
这位“贵族”女士在找座位的时候看到苏卿,大声叫道:“哎!苏先生,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这一句差点吓得苏卿手中的玻璃水杯掉落,他小心把杯子放好,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说:“你好!”
那妇人高兴地和他握手,“这里没有多余的位子,我能和你们一起坐吗?”
苏卿收回手,笑着温和地说:“当然可以。”
妇人把伞放到桌角,挪挪椅子,坐到真真身边。苏卿右手触到桌面,慢慢坐下。
“苏先生,我先生非常爱看你的演出。他说你的演奏有‘贵族式的优雅’和‘浪漫的忧伤’,我对音乐不太懂。你能讲讲是什么意思吗?”
苏卿微微一笑,将眼睛看向她的脸,尽管这对他来说很难。“太太,我也不懂这两个词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会弹钢琴的匠人而已。音乐是一种心境。曲子来自作者,通过演奏者的再创造,再进入大家的耳朵,形成了听众独特的体会。”
真真听着苏卿带有磁性的声音,配上拿铁的味道,感受着这独特的乐曲,心情激荡。
妇人满脸疑问:“苏先生,你说得我更糊涂了。难道音乐家都喜欢这样故弄玄虚?”
苏卿答:“音乐家不敢当。我很想说明白,但是我自己也弄不懂音乐到底是什么。”
妇人那杯高级咖啡被端上来,她尝了一口,苦得瘪嘴。她把两包糖放进去,再用勺子猛烈地搅搅,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苏先生,昨天我和爱人又去看了你的演出,他说你的琴声颇为伤感,想和你聊聊,可是被工作人员挡在外面。”
苏卿微露歉意,“是吗?昨天我身体不适,希望没有扫了你们的兴。”
真真听到“身体不适”,抬头看看苏卿,更觉他脸色很差,心中不忍。
“苏先生,恐怕这是你的借口吧!这几年来我先生一直关注你,多次想见你,都被拒绝。你未免太高傲了点!”
苏卿面露难色,“对不起!很感谢您和先生对我的支持和关注。我也想和听众有更多的互动,可是我确实有难言之隐。请你们谅解!”
妇人面带讥讽地冷笑道:“说得倒冠冕堂皇!就拿现在来说,你对我也不够尊重。”
“苏卿对您是十二万分的尊重!”他正色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正眼看我?”
苏卿收回坚持许久的眼神,不答话,喝了两大口水。
真真因为礼貌本不想插话,这时忍无可忍,她转身看着那妇人,“女士,我认为你有些过分。他眼睛看不见,你没看出来吗?”
苏卿看向真真,目光像要烧着她,“真真?”
“苏卿,你别管!我就要说!”
妇人仔细端详苏卿,确实像眼睛不能聚焦,她后悔起先前的莽撞,“对不起!苏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个盲人。”
苏卿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如果你知道我看不见,你就不会怪我了吗?”
“不会!相反我还会钦佩你的身残志坚。一个盲人尚且能把琴弹得那么好,值得我们反思。”
“身残志坚”是苏卿最厌恶的一个词,他表情严峻,“我不需要你的钦佩,我只是个普通演奏者,不是个盲人演奏者。我用手和心弹琴,不是用眼睛。请收起你的双重标准!”
那妇人咖啡也不喝,拿起伞走了。咖啡店里的人都停下了对话,把目光投向苏卿。他讨厌这火辣辣地关注,穿上雨衣,拎起东西,在大家的注视下展开手杖走出门去。
雨好像有更大的趋势,他不再管地上的水,飞快地走着,不时撞到树、花坛和乱放的自行车,鞋子像刚洗过澡。
真真追上他,“苏卿,我扶你走吧!”
“我不需要你扶!”
到了马路中央,来往车辆一个个地刹住车,司机从窗口伸出头来骂着。
真真拉住他的手,“你这样很危险!跟我走!”真真关了雨伞,硬拉着苏卿,在暴雨中来到苏卿的家门口。
“钥匙给我!”
苏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她。真真打开门,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门边,又拿过苏卿拎的东西和手杖放好,找出鞋子要他换上,自己光脚到浴室拿出干毛巾交到苏卿手上。见他还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她强拉他到沙发上坐下,用毛巾擦着他的头。
“苏卿,你该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你会生病的。”
他坐着不动,像没听到一样。
“你在听我说话吗?咖啡店的事是我不对,我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好吗?”
他自嘲地笑着,比哭还让人难受。
真真贴近他,说:“你就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可以吗?”
苏卿不说话,站起来进浴室,关上门。脱光衣服打开水,热水从头顶用力冲下,他的头脑渐渐苏醒。
当他穿上浴袍出来的时候,真真早在浴室门口等着他,“苏卿,我在这里。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你去洗个澡吧!我的衣服在卧室,你随便拿一套穿。”
真真打开他的衣柜,看到挂得满满的衣服,以白色、绿色、黑色居多,她拿出一套白色棉质短装,洗完澡之后换上。
苏卿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真真在厨房找到他,他已经换上了黑色家居服,右手拿着明晃晃的菜刀,朝左手剁去。
真真大喝一声,跑过去夺下他的刀,找了个角落放下。
“你吃了狮子头了?怪不得你的妈妈收了你的刀。”
苏卿笑道:“你说的是豹子胆吧?我肉拍得好好的,你抢我的刀干嘛?”
真真一愣,“肉?”,她往台面上看去,果然有一大片牛肉躺在上面,“你真是在切肉?”
“我刚才用刀背拍牛肉,你怕我切到手?”
真真想想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希望地上有条缝,“那你把左手放上面干嘛?”
“我不用左手,怎么知道肉的位置?”
“哦!那你哪儿来的刀?”
“我刚才在超市买的,我们家钟点阿姨家里有急事回去了,以前都是她帮我买东西。今天我自己去,顺便买了一套刀。”
真真朝原本空空的刀架上看去,果然多了几把,台子上还有水果刀。她轻手轻脚地把它们搬到离苏卿远一点的地方。
“苏卿,还是我来处理比较好。你出去休息吧!”
苏卿极不情愿,硬是不走。真真只好说:“那你在旁边指导我,好吗?”他才放下刀,“好!”
她给他搬了一条凳子放在靠墙的位置,让他坐着。自己则按他的指示继续拍牛肉,他像是打开话痨模式一样,一直在讲着烹饪要素,什么“牛肉的筋一定要敲断,然后切成丁状”、“土豆要刮皮洗净切得和牛肉一样大小再泡在水里”、“豆腐要轻拿轻放,小心碎了”、“菜心要掰开一张张洗干净”……
要是他天天这样,真真还不敢和他生活在一起了。她按他说的把菜都准备好,苏卿走到她身边,要她出去。
“什么?你来做菜?还是我来比较好!”
“你会吗?土豆烧牛肉、麻婆豆腐、白灼菜心你都会吗?”
“土豆什么的我会。”
“我想吃川味的,你会吗?”
“不会!”真真很诚实。
“那你好好学学,记住离我远一点点,小心油溅到你脸上。还有别说话!”
真真站得离他不能再近,看他把锅洗净,点火,再把油倒进小量杯里。苏卿拿着小量杯,侧耳听着锅里的动静,待锅里的水干了,就把油倒进去。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你怎么还不把菜放进去?”真真问。
苏卿把右手食指放到嘴唇上,“嘘!别说话,我在听声儿!”
一会儿,苏卿右手拿起锅铲,左手把辣椒、姜、葱、蒜放进去,炒香后加入牛肉丁不停地翻炒,再放入三小碗水,加入土豆,盖上盖子。他洗手进客厅,打开电视看起来。
真真认真地盯着锅,生怕它起火。直到蒸汽把盖子顶起来,她跑到客厅,问:“水都洒出来了,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