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音乐厅里,一人在专注地弹着白色三角钢琴。他身着白色礼服,眼睛微闭,头发好像缀着雪,头随着韵律摆动。
台下坐着满满当当的听众。一人掏出强力震动的手机,抬头瞥见周围盯着他做出噤声手势的男女,他默默地将手机关闭,抱歉地点着头。
这首《雨滴》如梦似幻,像雨点轻柔地打在心田,留下一片小坑洼。少顷,坑洼又被雨填满。如此周而复始。它并非暴风雨,却带来控诉和悲伤。
台上的人奏得动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一滴眼泪自右眼角轻轻滑落。他站起身,右手轻触琴面,缓步走向舞台中央,站定,转身,眼睛望向远方,嘴角微扬,弯腰行礼。台下掌声雷动。
大幕拉下,工作人员小陆上前为他引路。
“苏先生,这是你休假回来的第一场演出,我觉得你的风格有些变化。”
苏卿问:“那和以前的风格比起来,哪个更好?”
“都很好!”
苏卿没有向过去一样扬起骄傲的笑脸,小陆有些奇怪。
“小陆,以后不必再让灯光师在键盘上方打强光了。”
“为什么?”小陆带着他走向后台,“小心下台阶!”
苏卿在原地停顿几秒,“我不想再过度依赖视觉。”
小陆盯着他的眼睛,“好,我会通知灯光师的。”
每场演出后,总有很多观众提出想见见苏卿,都被他婉言谢绝。他说:“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说的一切都在音乐里,你们听我的音乐就好。”
到了后台,他换上休闲装,捋捋头发,背起双肩包,往上拉拉衣领,向大家道别。走出音乐厅,他拿出折叠盲杖,展开,触地。
苏卿熟练地上下地铁,盲杖有节奏地在地面左右敲击,如今他已无法摆脱这根银白色的细长手杖。人们总是不吝惜向他投下惋惜的目光,他早已不在意。
今天有些奇怪,他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个熟悉的脚步声从音乐厅外一直跟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照着既定的路线快步向前走。
来到一处人行道,他站在路边,用残余视力判断有没有大型的物体在运动,侧耳听着车轮的声音。确认无误后,他跨步向前。
行至对面,那脚步声不见了。他微微一笑,拐弯进入小巷,在一个题着“秋溟居”的石头旁站定,一手扶着门,一手掏出钥匙。身后传来奔跑的声音。
“你是在跟着我吗?”他把钥匙塞回包里,转身对来人说。
那人不说话,仿佛连呼吸也不在。
“你说话呀!”
对方还是不作声。
苏卿有些生气,“那你就呆在这儿,我要进去了。”他伸手□□口袋,衣袖带出钥匙来,掉落在草地上。
苏卿叹了口气,如果是其它东西,他通常是不捡。没人愿意被别人看见双手乱摸的窘境。他向下看,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正当他准备蹲下的时候,一人拉住他的左手,把钥匙放在他手中,还把他的手指向内拢拢。
“拿好了,苏卿。”
熟悉的女声被苏卿在记忆中快速搜索,他会心地笑起来,“真真,原来是你。”
“我可以到你家去坐坐吗?”
“当然可以。”
真真让苏卿挽住自己,两人一起进去,走过一条大道,转入石子路,来到一栋六层小楼,上了半层楼梯。
“我们到啦!”苏卿熟练地开门,把包和盲杖都放在门边的矮柜上,换上白色拖鞋。从鞋柜抽出一双绣花女式棉鞋,递给真真。
他邀请她到沙发坐下,从冰箱拿出两瓶果汁,递给她一瓶,自己打开一瓶喝起来。一入口,他轻轻皱眉,“对不起,这是我妈榨的,不知道是些什么蔬果,味道怪怪的。你试试看!”
真真学他喝起来,好像有些橘子、蕃茄,还有胡萝卜味,是有些怪,但不算难喝。
“你妈妈没在家?”
“她在邻市,我们老家。”
“那谁和你一起住。”
“我一个人住。”苏卿又从冰箱拿出一个苹果,转身到厨房洗净,递给她,“抱歉,我这儿没有刀,你就这样吃行不行?要是不行,我看能不能给它掰开。”
真真咬上一口,说:“这样挺好,皮里面有营养。”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做。”苏卿又转身进了厨房,真真跟进去。这厨房非常整洁,炒锅、炖锅、各色铲子一应俱全,唯一缺的就是刀。
苏卿往锅里放水,准确地把锅放在灶具上,开火,从柜子里拿出一袋东西,“意大利面怎么样?”
“好。”
他在认真地忙活着,自从进了家门,苏卿就换了个人,变为从没有过的灵活和迅速。
趁他在盯着火,她开始参观他的房子,整体是白色淡雅的装修,窗帘是薄荷绿色。
两间卧室内的东西出奇的整齐。其中较大的那间,靠墙的书柜里整齐地码放着各类书籍,有中英文书,其中一排书尺寸较大,是乐谱和书法帖。卧室之间夹着琴房,各种乐器摆放其中,钢琴、提琴、长笛……还有一个七弦的不知是古筝还是古琴,真真看得眼花缭乱。
客厅的左侧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风景画,青山绿水间,一个戴斗笠的小人背向泛舟游于其中,让人心灵平静;右侧贴着很多相片,照片里的人笑容灿烂,其中还有自己送的那张。
穿过客厅是一个小院,小院的中央摆放着白色成套桌椅,四周的白色篱笆爬满了藤月。
“真真,饭好了。”苏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旁,他笑着带真真回到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青色花边瓷盘,里面盛着意大利面,上面还卧着焯过水的生菜和几只大虾。“样子好看吗?我妈把刀都收起来了,菜也没法切,只能凑和看了。”
真真没法理解他对吃的这样严格,“美食只要好吃就行了。”
“既然是美食,当然要够美。”
真真拿起叉子吃起来,味道非常好。苏卿看来是饿坏了,美食已经被他大口吃光。
吃完饭,苏卿准备收拾盘子,他的手在玻璃桌面上划过,找着真真的空盘。处理他不熟悉的东西,似乎还是有些困难。真真叫他坐下,拿起盘子到厨房收拾起来。
等真真回来的时候,苏卿已经坐在院子里的白色小桌前,端着高脚杯,喝着威士忌。他望着天空,在想着什么。
“苏卿!”
“坐!”苏卿看向她,拿起桌上的空杯,左手食指放在杯沿,倒了一满杯酒递给她,“陪我喝一杯。”
真真坐下,接过酒,抿了一小口,“苏卿,你常喝酒吗?”
苏卿吞下一大口,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吗?”
“你还在想着龙云,是吗?”
苏卿不回答,愣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没回美国?”
“我在这里找了新工作,就在附近的学校教英语。所以就不回去了。”
“尹熊呢?”
“他回国了,这个礼拜是我妈妈的生日。”
“哦。”
“苏卿,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邮件?”
“我看不见照片后面的字。”这是真真最想得到的答案,现在的苏卿即使把助视器调到最高的倍数,也不能再阅读。然而,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真拿出一张卡片,放到苏卿手里。苏卿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完,放下杯子,手指摸读这张纸上的凸点,上面写着:“卿,我是如此地喜欢你!你能和我约会吗?”
他并不意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读不出这上面的字。”递还给真真。
“是我写的不够好吗?”
“不是,我的盲文还不到家。”说完,他站起来,走到篱笆边,伸手抚着一朵月季的红色花瓣,“它很漂亮,不是吗?”
真真答:“是的。”
“把你的手给我。”他摊出手,真真伸过手去,他握着她的手顺着花朵往下轻抚,软软的小刺扎了她一下,“啊!”她缩回手。
苏卿缓缓转过身道:“美的东西都有刺不是吗?”
他往前走,摇摇晃晃像要跌倒,真真扶住他,“你想去哪里?”
“我想睡会儿,你自便好吗?”
真真扶他进了较大的一间卧室,“是这里吗?”
苏卿伸手摸到被面上的纹路,“是的,”他躺下,真真帮他盖好被子,准备出去,苏卿嗫嚅道:“帮我把灯打开,好吗?”
真真打开灯,他还说着:“把灯打开……”
真真看看他,他闭着眼睛,已经睡着,刚才不过是在自说自话。
她小心地退出去,关门下楼,绕过两栋房,进电梯,来到她新租的家,洗漱完躺下,想着苏卿说过的话。他是真的不知道卡片上写的什么,还是在拒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