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抄书的人越来越少,每天都有人来,每天也都有人走,这种熬不到头的日子不是简单的坚持两个字就能敷衍过去的。
黄浦轩和洛雪已经近三天滴水未进,不吃不喝的抄书。要不是他们还在动的手,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死了。
“我不抄了,这三分的学分我不要了。”这样的话许多人已经听腻了,看着知难而退的人的背影,起先那些还说几句笑几声的人却没有心思,也不再笑。薛平看着自己冻得红肿的双手,叹了一口气,这近三天的时间他才抄了五十遍,实在不想抄了,可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可惜,都已经抄了五十遍了,要是就这样放弃他又不甘心,可是继续坚持又太冷,实在是受不了。
薛平犹豫着,叹息着,继续着,想放又放不下,想继续有没有勇气。而且孟昶,孟安阿果他们三个都没有人说要放弃,要是自己开口岂不是不太好?
许绍早就放弃不抄了,天天躲在屋里借书看。这种事情他才懒得干。许绍啃着有些发硬的饼,思索,算日子的话,怎么着黄浦轩和洛雪都应该在今天抄完了,他们的速度不相上下,正想着,忽见黄浦轩终于将笔放下。这一动作立刻让周围的人意识到,他可能抄完了。果然,黄浦轩弯身整理纸张的时候洛雪也把笔放下,她也抄完了。
唏嘘声渐起,虽然眼红但也不得不佩服。
两人一前一后抱着一摞纸向屋中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黄浦轩和洛雪身上,但却没有注意到孟昶也已经收拾东西整理纸张,他也抄完了。
二人一进屋,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公治修打了一个激灵,接过二人抄写的东西,只是一眼,便将纸张狠派在桌子上,喝道:“这字也太丑了!”
黄浦轩眉头微动,洛雪却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没有通过考验吗?”
“没错,你们走吧!”
洛雪不在逗留,转身就走,心头道:“修行失败!书院这个修行果然很难,第一次考验就失败了,以后要加倍努力才行。”
黄埔寻却稍显不甘心,站了一会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的字写的是不好看,但好歹也花了那么多的功夫,而公治修却毫不犹豫的把他们拒绝了。
“你也写完了?”
孟昶对正准备离开的洛雪笑笑:“嗯,没你快。”
“不,如果我和你一起抄的话,你要比我快很多。而且,你的字写的好看。”说罢,只见红影一闪屋里屋外哪里还有洛雪的踪迹。
黄浦轩的视线在孟昶身上打量片刻,这是他第一次打量孟昶,他身形消瘦,虽然清秀但是脸色发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久病缠身不就与人世的样子。一进到屋子就不住的咳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抄完书呢?而且他连弓都来不开,怎么抵御寒冷?靠意志力?那是武侠小说中的段子。
当孟昶把一摞纸交给公治修时,黄浦轩注意到,孟昶的手腕很细,但手掌和手指却被冻的奇大,如同一个熊掌镶到了他的手腕上,显得极为怪异,一双手全都冻烂了,手上粗糙无比,十指如同被砂纸打磨一般,都颓了皮,指甲盖更是发出一种奇怪的深紫色。不由的,黄浦轩眉头一皱,问自己这是一个少年的手吗?
“公治瓮者,二十张纸一遍,总共两千张纸,我前后都写了,请瓮者过目。”
孟昶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看起来却没有精神,公治修取过一张纸看了片刻道:“你的字体和孟慈的字体很像,这种特点的书法已经很久没见了。把你借的书给我。”
孟昶从怀中掏出书,公治修一看却皱紧了眉头:“我借给你的书,怎么变成了这样子?这才三天不到,你就把它糟蹋的想过了三十年一般,旧成这个样子。”
“我记性不好,所以多看了几遍。”
公治修不悦道:“一般人连抄带写看十遍左右也就背会了,你记性再差三十遍也该会背了,可这书,你看看,书角几乎都烂了!你是不是搓过书角了?”
孟昶摇摇头:“我没搓过书角,我是抄到第七十多遍猜记住的。”孟昶的声音很低,黄浦轩听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七十遍?他看十遍就记住了,他知道孟昶记性不好,到哪没想到居然这么差!
公治修半信半疑,不在计较:“你抄的这本书就是白长宇要的书。”孟昶正准备接书,却见公治修粗暴的将书一拽从中撕成两截,然后在撕成四截,依次叠加,知道将书撕成指甲盖的碎渣才住手,公治修指着桌上的一堆碎纸对孟昶道:“你带会去吧。”
孟昶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不冒火:“瓮者没有开玩笑?”
“没有,你可以拿着这堆碎纸走了。”
刚才孟昶还以为公治修时爱书之人,但眨眼之间刚才还呵斥他不爱书的人却转眼之间把书撕得粉碎。
“瓮者,白外傅可是让我们带书回去,没有让我们带一堆纸回去。”
公治修毫不在乎道:“那是你的事。”
面对桌上的那桌碎纸,孟昶突然觉得没了气力,黄浦轩掏出方巾将桌上的碎纸包好递给孟昶:“拿好了。”一本书变成了一堆纸。孟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见公治修从孟昶上缴的作业中,取出二十张纸,快速翻阅了一遍,点点头,从桌下拿出一把剪刀比划着裁剪起来,又拿出经过加工的硬牛皮和针线,开始装订。
真是个怪老头。突然间孟昶想到了书架后面糊墙的字画道:“瓮者,你应该最喜欢书法才对在,为什么现在只看书不写字了?”
“懒的写了,自然不写了。”
孟昶却道:“可是我觉得公治老者的书法和公治乾先生的非常像。我想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公治修停下手中的活看了孟昶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在公治乾先生一举成名之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公治修先生的书法,可是自此公治乾先生一举成名之后,公治修的名号就再也没有被人提及,甚至被人淡忘。公治修先生和公治乾先生是兄弟,但却分居两处,这屋里挂的都是别人的书法,先生自己的书法却被糊了墙,先生是不甘心吧!不甘心,无法超越和自己字体相似但却要比自己高明的公治乾先生的书法吧!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公治乾先生在出名之前是以模仿著称,他应该是在某天突然灵感来了,对公治修先生的书法有所悟吧!”
那天下山的时候,孟昶顺便打听了一下公治修的事情。看公治修发白的脸色他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就是要气气这个老头。
“碰”的一声,公治修一掌拍在书桌上:“他的书法都是我教的,他临摹最多的也是我的字,我让他不要只会模仿,要学会写属于自己的字体,为此我还特意去海南找黄花梨准备制成笔杆送他,可他倒好,背着我,将我的书法稍加改动,加了点自己东西,就对人说那是他写的字,因为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模仿我的字,而且,他那时的字确是比我好,我写字的字落笔的时候都会有点软,而他收笔的时候劲头十足。书写的时候一气呵成,文不加点,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看他写字是种享受。但这样一来有些人就以为是我模仿他的字,再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故意歪曲,我就变成了那个无耻的模仿者!我气不过,但是气不过又如何?他悟到了我没有悟到的东西,而我又无法超越他!在写字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写!”
孟昶点点头,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拜访公治乾的时候,提到公治修,他的脸上会有愧色,而且不愿多提。
说了一大串话的公治修,猛然间又一变脸,刚才在激动之下将堵在心里的事全都倒了出来,现在气消了,他又回过神。重新看了孟昶几眼:“刚才那些事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
孟昶摇摇头,无谓的耸耸肩道:“胡猜而已。”
胡猜?怎么可能?许绍看着孟昶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平明比自己想得有意思的多啊!看到书架后面糊墙的字画很多,但能做出刚才那番推断的只有他孟昶一人。而且要做出刚才那番推断,必须要先懂一些书画才行。看来这个平民,到没有他想的那么贫,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
公治修显然也不相信这是孟昶胡猜,但也没有深究:“我里屋有面粉,你可以留下来粘书。”
孟昶一愣,那言外之意,就是只有把书站好送回去才能算完成考验?怪不得要让他们抄书,原来是为了让他们把书复原。
孟昶看着手中一兜碎纸叹了口气,向黄浦轩道谢之后,便出门找孟安他们。许绍扭动腰身稍作活动,道:“浦轩,我们现在回书院吧!待在这里没意思,饼我都吃腻了,你也近三天没有吃饭了,下山好好吃一顿。”
黄浦轩没有作答,算是默认。听着门外的唏嘘声,大概这次能得到三分学分的人只有孟昶一人吧!
院外至少还有七八人,但当孟昶将自己的遭遇高深一讲,再把那堆碎纸让孟安他们一看,经过他们一通抱怨,瞬间院中只剩下孟昶孟安阿果还有薛平,殷殷五人。这种欺负人,侮辱人的做法,除非疯子才和他们玩。
看到孟安手中那堆碎纸,薛平放笔放弃的时候心中甚是轻松。连黄浦轩和洛雪都吃了闭门羹,孟昶得到的只是这个下场,放弃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