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的水桶被孟安一脚踹的老远,孟昶不知道是因为焦急,还是因为劳累一直不停的咳嗽。
“臭老头,你是要把我哥往死里整是不是?”
东方莫看着即将日出而被映红的天空,沁人心脾的暖意透过天边传入眼中,快速感慨完日色之美,揉揉眼睛:“当然不是,我只是问一下,我不是说了吗,你们死在我地里我还要埋。”
孟安咬咬牙,要不是要不是因为哥哥在旁边,他早就撸起袖子揍过去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村里隔壁的二狗一样讨厌,都长了一张无限欠扁的脸。
东方莫走到田间,田地间的土保持着刚灌溉完湿润的样子,放眼望不见波光粼粼的反光,田地里的水确实被舀干净了。
东方莫撸撸胡子,看着远处的孟氏兄弟道:“看你们这样子,把土夯完,你们就死在我地理里了,那就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夯土。”
一听这话,孟安狂躁的表情才渐渐安定,转身看向孟昶时,只见孟昶不时的摇着头。
“哥?你没事吧!”
孟昶掩住口清咳几声,视线越来越花,他不停的摇头希望可以缓和一下这种情况,但都无济于事。
“我没事,你去帮瓮者做饭,打打下手。咳咳……”
“啥?哥,你真的没事吧?”孟安极度怀疑哥哥现在已经神志不清,竟然让他去帮那个老头打下手。那个老头一直在睡觉,只是做个饭而已,又不是让他下地干活,干嘛要去打下手?
“哥,你干嘛要那么讨好那个臭老头?我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休息才对。吃完饭,老头还要我们帮他夯土呢!”
孟昶没法和孟安解释那么多,这个老头与书院有关系,无论他说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们都必须笑着脸完成。
孟昶惨白的病态脸色因不住的咳嗽而变得涨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你,去不去?”
看着不停咳嗽的哥哥,孟安不甘的一跺脚,目光狠狠的盯着前方的木屋道:“去!”
孟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孟昶的视线。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他想要站起来走一会,他试图用手臂为支点,带起全身。却没想到,手臂陷到了湿润的泥土之中,孟昶费力的看着被泥覆盖的手掌,摇摇头。放弃了起身的念头,索性就这样坐在地上闭眼享受阳光。
体会着温暖,大口呼吸着,总能让他切实的感觉着自己还活着。
真好啊,孟昶这样想着。
但,这样的惬意并未保持多久,远处木屋里传来短暂的争吵声将这份宁静打破,隐约还可以听见孟安破口大骂愤愤不平的吵嚷声,孟昶叹了一口气,依旧闭着眼,感受着片刻的温暖。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逐渐退出孟昶的视野,连紊乱的呼吸也变的均匀。温暖和宁静总能让他回想起以前那些日子。想到母亲,父亲,还有兄弟。
那时候的日子就像清晨的阳光一样,平淡却又让人感觉到温暖。
“想什么呢?”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孟昶拉回。
“翁者?”模糊的视线只看到一个苍白无力的轮廓。
孟昶转动没有生机的眼睛的看着东方莫,东方莫微微皱眉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又改口道:“我让你弟弟买菜去了,等他回来还有一会,我们聊聊怎么样?”
买菜?晕乎乎的孟昶被这两个字刺中。买菜就意味着下山去芙蓉城,他一个人怎么去芙蓉城!
“他怎么能去买菜?他去哪了?我要把他追回来!”用不着东方莫拦,孟昶的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放心吧,不是去芙蓉城,我只是让他去那个地方,不远的。”
那个地方?孟昶的精力已经容不得他在细想,只要不是去芙蓉城就行。
“你弟弟是黎人?”
孟昶一愣,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或者是在试探自己?不,不可能,应该是刚才孟安摘掉斗笠的时候看到的,试探自己问这个问题概率太低。虽然有些疲惫,但他还没有糊涂,保险起见还是不能先直接承认。
“瓮者说笑了,他只是带着面罩而已,怎么可能是黎人?黎人不都消失了五百年了吗?”
“我亲眼见到的,可比你两片嘴有说服力呢!”
切!孟昶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不过东方莫却知道孟昶的态度就代表他已经承认。
“黎人都是绿眸吗?”这个问题显然是针对孟昶,虽然眼眸不一样,但他们之间给他的感觉如同亲兄弟,绿眸不过是书上所写,谁也没有见过,再加上他们之间的感觉并不像半路出家的兄弟,也许黎人中也有黑色的眼睛,出于这种考虑东方莫才有此一问。
东方莫的问题对孟昶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既然这样问,那自己就顺着他说,减低孟安的危险信。
“不是,黎人中也有黑眸,绿眸的黎人血统纯正。我们……同父异母。”黎人全是绿眸,即使有人和汉人结合,生下来的孩子依旧是绿眸。他没有必要为一个外人交底。要是说他是汉人,一定会引出更多的麻烦。
东方莫若有所思,这一点是书籍上没有记载的,黎人本就身份地位,史书上对它们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笔,更何况他们消失了五百多年,关于他们的历史也早已断片了。
“我本以为你是汉人。”
孟昶摇摇头:“先生误会了。”
“你们可是姓司徒?”
孟昶笑着点点头:“嗯,不过为了方便起见,我们都姓孟。我叫孟昶,弟弟叫孟安!”
黎人一族只有一个姓氏,不承父姓,不由母姓,他们以司徒为上天赐予的姓氏,世世代代相传。
一听到这里,东方莫有些激动:“你们消失五百多年,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五百多年你们住在那?还剩下多杀黎人?还打铁吗?”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样向孟昶发射。
对于曾经消失的黎族,东方莫掩饰不住他的好奇,读书的时候这些问题就困扰着他,史书中寥寥数笔的记载,更是让他好奇。黎族,绿眸,曾受到歧视,善于打铁锻造,为轩辕承业统一天下制造出攻无不克的利器。他一直想知道黎人是怎样的存在。当他看到孟安的时候意外又惊喜,原来楚国还有黎人。
孟昶眼眸稍转:“族长没说过,只是让我们呆在村落里,我们二人犯了族规,所以被撵出来,我们想出人头地证明自己,所以便来到名气最大的智贤书院求学。”
孟昶不需要向任何人哭诉黎族的事情,说了又能如何?百年前,黎人本就被视为贱民,和现在的奴隶一样。眼前的老者虽然表现出对黎人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是并不代表他接受黎人。况且能做出那种事的人绝不简单。一定能有非常大的势力,孟昶所有的考虑都是推测,一种毫无根据的推测。没必要要向一个外人透露,来打草惊蛇。
天下间,没有一个人是可靠的,即使是天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一定会重视。在每一步棋都考虑政治利益的朝廷中怎么会有正义可言。
能报仇的,只有自己而已,谁都不可信!书院也好,朝堂也好,他都要去。
毕竟关于黎族的资料太少,所以对于孟昶的话东方莫并没有什么怀疑。而且孟昶还是个孩子。
“翁者,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孟昶轻咳着。
东方莫看看摇摇欲坠的孟昶打趣道:“万一你还没说完就耗尽力气晕了怎么办?”
“只要不死就行了。”孟昶的回答却让东方莫笑意全无。
“我们会进书院吗?”
东方莫似笑非笑道:“我只是个种菜的,问我,我怎么知道?”
“种菜的?”孟昶了然于心的冷笑最终还没出口便被咳嗽声打断。他稍调呼吸:“披着蓑衣,带着泉州娟伞来找我们,在书院后山种着奇怪的地,这算普通吗?”
东方莫的眼里快速闪现出一丝惊异,却又立刻恢复如常:“即使我真的和书院有什么关系,那又何你们进书院有什么联系?你总是把前因和你想的后果联系起来。就像背错了书,观察力可以,分析力欠佳。”
东方莫看着沉默脸色似乎又黑了一些孟昶的道:“我让你们帮我打理田地,没有别的意思,干活换一顿饭,很正常的交易。是你多想了,我不是书院的先生,更不是暗中考核你们的导师,你们已经被淘汰了。”
“咳……咳……”孟昶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是他太天真了吗?还是他们没有达到让先生足以帮助他们的要求?是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不,是因为他们只剩下这一条路了,即使这条路窄道只有一条缝,即使这条路不一定通向重点,他们也要试一试。
“咳……咳……”孟昶咳的越发厉害,整个身子都开始痉挛。每咳一声都仿佛要把内脏咳出来,听的人难受极了。
东方莫也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俯下身,不住的拍打孟昶的背帮他顺气。东方莫有些后悔,刚才的话,也许太重了。
可孟昶的情况并没有半分好转,咳得时间越长,呼吸时间越短,每一次的呼吸都被咳嗽带出,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呼吸。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越发用力。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流进孟昶的舌尖咸的难受。
终于一次长长的喘息,结束了孟昶的痛苦,而他也倒了下去。
东方莫僵在原地,孟昶的身子倒在他膝上,凉的吓人。这是他第二次昏倒,强撑了这么久,他的身子早就不行了,自己居然还刺激他。东方莫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迟疑片刻,他迅速拽过孟昶的手臂决定把脉,希望没事吧,要是孟昶死了,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抹开孟昶的袖子,东方莫愣了。手腕处惊现一个可怖的肉坑,周围的肉如同蜈蚣一样扭曲的结合在一起,一层薄皮仿佛还能看到骨头。东方莫又迅速解开孟昶的衣服,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小小的身躯上布满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伤痕,有深有浅,刀伤,烫伤,还有大大小小的肉坑,最多的还是鞭子抽打所留下的痕迹,那些疤痕将孟昶的身躯包围,看不见任何一块好肉,疤痕一层落一层,交叠着吸附在瘦小的躯干上。
东方莫呆呆的看着这些疤痕,他无法想像这样的疤痕会出现在一个小孩身上连久经沙场的军人身上的伤都不及他多。东方莫小心翼翼的系好衣带,虽然这些疤痕已经结痂,但仿佛只要碰上,还是会把昏过去的孟昶疼醒。
孟昶很轻,即使东方莫已经年过五十,背起他还还是不费劲。
太阳渐渐跳入当空,一如既往的剥夺着大地的水分和生命,东方莫将背上的孟昶向上送了送。
奴隶又如何,奴隶也是人。何况最初原本没有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