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宣平侯还不是宣平侯,而是二十多岁的壮硕青年,学得一身好武艺,雄怀满志,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
他和皇帝乃是少年好友,总角之交。
自然,皇帝那时候也还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只是众皇子中的一员。
两人性情相投,时常一起比武。
在一次比试之中,青年时的皇帝一时失手,将宣平侯推下了高台,无巧不巧,宣平侯落下的时候正摔在一面石鼓之上,后背受到了重重一击。
当时的他年轻力壮,虽然觉得一时疼痛,却也并不怎么在意。
后来伤势偶有作痛,但都被他咬牙硬挺了过去。
他却万万没料到,这伤势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日渐加剧,四十岁之后,这伤势发作得越来越是频繁,痛楚也是愈加的剧烈。
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要经历一场生不如死的折磨。
至于究竟有多痛,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其中滋味。
但他生性坚强冷硬,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
不管多痛他都强行忍耐,明明痛得浑身打颤,汗出如雨,但从外表上仍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只有他身边最亲信的方良才知道他的这个隐密,却就连方良也不知道他这伤是从何而来。
三十多年来,他更是从未对人提及过一个字。
皇帝自然也不会知晓,自己当年那无心一推,会给宣平侯造成终生难以磨灭的痛楚,让他身体和精神俱遭受巨大的折磨。
宣平侯从来不愿意被人瞧见自己发病的情况,方良或许是唯一的例外。
他曾经亲眼见过宣平侯旧疾发作,痛得死去活来的情景,牙床都被他生生咬出血来,可他却硬挺着哼都不哼一声。
那份惊人的毅力和忍耐力,让方良深深的佩服。
苏轻眉忽然又道:“侯爷的意志力当真是让人佩服,要是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而侯爷却坚持忍耐了三十年。”
宣平侯的身体又是微微一震。
只是他仍不说话,唇角抿得紧紧的,盯着苏轻眉的目光仍是锐利之极,仿佛要看透她一般。
她如何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莫非……一个怀疑浮上心头。
但他很快又否决了。
不可能!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怕是皇帝自己都不记得当年的旧事,如何会告诉这个小丫头片子?
难道真的是她把脉瞧出来的?
她如果真能瞧出自己的隐患,怕是也能治好吧?
想到这里,宣平侯眼中陡然一亮,生出一丝希望。
“本侯这伤,你可能治?”
他沉声说道,声音里却含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意。
苏轻眉想了想:“我要先测试一下您伤势的程度,但是能不能治好,却说不准。”
宣平侯眉毛一扬:“你要如何测试?”
“很简单。”
苏轻眉将右手按在宣平侯后背的旧伤处,“侯爷请深吸一口气。”
宣平侯依言吸气。
“呼气。”
宣平侯又依言吐气。
“继续,深吸慢呼,连续十次,最后一次吸气的时候憋在胸腔,直到再也憋不住的时候,再用力吐出来。”
这是什么治疗的法子?
景王看不懂了,方良更是看不懂。
这些年来,宣平侯府里请来的名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来没看过这么奇怪的治疗法子。
光靠吸气吐气也能治病?
宣平侯心里也是奇怪,却抱着一线希望依言吐纳。
最后一口气他憋了很久,只憋得脸颊涨红,才终于忍不住,猛地呼出来。
就在呼出这口浊气的同时,他的脸色一下子由红变白,额头冒汗,身子微微一晃。
方良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同时狠狠瞪了苏轻眉一眼。
因为这正是宣平侯平日发病之前的征兆。
本来昨天夜里宣平侯才刚刚发作过一次,按照常理来说,三天之内不会再复发,可没想到就这么一呼一吸,居然又被刺激得当场复发。
每次旧疾发作,宣平侯都要经历一番生不如死的折磨,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恨不能以身相待。
“侯爷,我马上去拿五石散来。”
方良匆匆准备离开。
这五石散是一名江湖郎中特意给宣平侯配置的止痛药,每当宣平侯痛得实在忍耐不了的时候,就吃上一服,但却不能多吃。
因为众人都知道,五石散是有毒性的,吃下去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有时候宣平侯痛得神智近乎昏迷,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方良才不得不喂他服上一剂。
饶是这样,宣平侯也已经渐渐上了瘾,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方良还没抬脚,就听得宣平侯发出一声喟叹。
“好舒服!”
一口浊气呼出之后,宣平侯就觉得自己胸腔中似乎少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就连一直沉甸甸的后背也有了些松动的意思。
方良顿时惊得呆住了。
宣平侯自己也很意外,怔怔地看向苏轻眉。
苏轻眉微微点头道:“侯爷刚才是不是觉得胸口胀痛,然后呼出那口浊气之后,就像是浑身的骨头都松了开来?”
“不错。”
宣平侯也跟着点点头,并不隐瞒自己的感受。
这么多年来,因为后背伤势的原因,他一直觉得后背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直不起腰挺不起背,别人都以为他是年纪大了,其实并不然。
他是被这伤势所累。
但刚才这最后的一呼一吸,却让他觉得背上那块大石头变轻了许多,连着呼吸也跟着顺畅了。
苏轻眉微笑道:“这是好现象,说明侯爷的伤势有治愈的希望,现在请侯爷按照刚才的呼吸办法再来一次。”
这次宣平侯一点也没抗拒。
他已经尝到了甜头。
十个呼吸过后,他长长呼出体内的浊气,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太舒服了。”
其实何止是舒服。
他现在觉得身上的毛孔都仿佛打开了在呼吸一样,背上轻松,人也变得精神了。
“你的这个法子很见效啊。”
宣平侯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向来冷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