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生意人,做事就是老成稳当。
想通这一点何洛把盘包上,推回给聂璇。
“聂小姐,这个好修复的,你找你们店里的修复师傅出手,他们在长盛做的活儿长,相信修复起来很快的。”
他倒不是不想接这个活,而是手头的东西已经出来了,马上就要离开万宝斋,接了他上哪去找工具修复?修复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有完工的活,耗时耗力得很。
见他不接,聂璇略有失望的接下盘子,让金桂帮她放回了包里,接下来的吃饭聂璇拿着自己去古玩街捡漏的事说了说,何洛被她问着,给她说了一些修补古玩的无趣经过,一顿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临送何洛到了万宝斋不远了,聂璇神秘的从包里拿了个纸条出来让何洛收下。
等人走了,何洛站在街边低头一看,上面写了长盛贸易商行的地址,和电话。
随着走近,几个挑着担子萝筐的汉子也到了万宝斋门口,有伙计迎出来喊:“大山哥,来送货了啊。”
说完看到何洛,忙招呼何洛:“何师傅回来了?大老板有吩咐,您要是回来了,请到楼上办公室去见他。”
何洛点头表示知道了,迈步向楼上走。
敲了门,里头万大老板喊声进来,何洛走进去。
办公室是西洋风格,万大老板坐在大大的书桌后笑着请何洛坐下。
“大老板,您找我有什么事?”
问了好,何洛直奔主题。
万大老板笑着看着何洛。
“听说长盛商行的关大先生的女秘书今天来找何师傅了?关先生是我们古玩行的领头羊之一,他那外甥女听说刚刚留洋归来,满腹才华能力出众不说,还长得非常漂亮,何师傅好福气。”
何洛连忙摆手澄清:“并不是,我们只是偶然相识,并无其他交集。”
这话万大老板自然不信,可见何洛摆着一张严肃的脸,便不再提这个话题,跳到了何洛在修复的柜子上。
“听陈师傅他们说,何师傅手艺好,这两天已经把柜子重新打出来了,怎么?那个杂宝柜不能修复?”
听到修复二字,何洛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憋着,好一会儿才惭愧的道:“是我学艺不精,柜是好柜,只是那柜子木料已经太过陈旧腐朽,上头镶的杂宝也多有‘妖气’,思来想去,倒不如利用年头木料做个一样的出来,做成俏货,提价卖给洋人……”
万大老板想了一下,笑道:“倒是不错,辛苦何师傅了,正好上海那边的新公司要开张,这样吧,船三天后走,你看能不能赶一赶,把俏货赶出来,放到这批里头一块送到那边公司出售。”
何洛赶紧应下。
什么三天,不用一天,就应该要对自己做的柜子动手了吧?说不定现在就动了呢?
何洛心里冷笑着,告辞了老板慢吞吞的往后头走。
进了仓库,陈唐二人埋首修复着他们手里的物件,何洛打过招呼到桌前一看,柜子原样儿摆得挺好,外头也看不出有什么做过手脚的痕迹,装着开工的样子,何洛把手放到柜子木材拼接的地方,手指贴着缝慢慢往下滑动,并无二样,再看镶上去的几个杂宝,随即心里有了数。
这夜何洛没睡,守着柜子硬是把宝镶完,第二天上午便让伙计帮忙把柜抬去前头,等着给万大老板验看。
何洛挑的木板不管纹路、料子都接近接手的那个原柜,上头暗八仙的宝扇、宝剑、花篮等使用的杂宝也用了心挑选,精心作了旧,和老柜摆在一块儿,既显得有年代感,又有老物件特有的浆色与时光沉淀的厚重,实打实的俏,就是不太懂行的伙计都觉得这个柜能卖出个好价钱。跟在后头来看热闹的唐、陈两个师傅一个笑咪咪说何师傅好手艺,一个则面色不好看,忍不住上前道:“先等等,这瞧着手艺是过关,就是不知杂宝镶嵌是否牢靠。”
他皮笑肉不笑。
“何师傅,不介意老夫帮你掌掌眼,把把关吧?”
何洛摇头,作了个请势。“陈师傅愿帮小子掌眼,是小子的福气,还请陈师傅看看。”
他说得客气,陈师傅不好再说什么,哼一声,拿着放大的镜子蹲到柜前开始细细打量。
暗八仙纹一般多用于古代衣物绣纹,像这样镶嵌于柜上做花纹的是极为稀少的,陈师傅一边看,时不时还用手在上头细细的贴摸,就在众人以为没大事时,就听到陈师傅咦的叫了一声,随后面前的人就看到他迅速拿了小小的刻刀,在一处葫芦纹的翡翠边上小心的贴着木板用尖头抵住了镶嵌边缘。
然而葫芦纹并没有动静。
陈师傅不死心,又用刀尖挑了挑,翡翠纹丝未动,可见镶嵌得很是牢实。
“怎么会这样?明明……”
惊讶之下陈师傅喃喃出声,何洛耳尖,听了个分明,心里冷笑:对,你是能动手脚,可我就不能动回去?
见状,万大老板身边的管事站出来打圆场:“何师傅好功夫,既然陈师傅检查好了,来人,把柜子仔细包好了,跟大货一起送到码头去。”
俏货做得好,万大老板笑着给何洛封了个包,里头三十块大洋,把个陈师傅看得眼红不已。
俏货出了手,旧扒散货也就没了什么价值,何洛倒是说清理一番还能放着卖,可万大老板几个心里有数得很,那么破败腐坏的木料,其实早就是个废品,摆到台上去不是叫人耻笑?让人拉着去了散仓,就等着哪天修补要用料的时候拆掉作材料了。
何洛看着柜子拉走,可惜的叹了口气:“那柜子,其实我真觉得是个好东西。”
万大老板给何洛放了假,何洛拿着银出了店。
街上人来人往,车流穿过,有报童迎上来问:“先生,先生,买份报纸看看喽,一份只要两个铜板。”
“我不要报,但能麻烦你帮我跑个腿么?”何洛不接报,拿出一个大洋来晃了晃,看得报童眼都直了。
他听到何洛说要跑腿,马上点头,问道:“先生,您要小的跑什么腿?”
“三块大洋,你帮我去长盛商行找一位聂璇聂小姐,说何师傅请她来万宝斋纳件做废物的暗八仙杂宝柜。怎么样?”
三块大洋?
报童盯紧了何洛手里的银元,就算自己叫个人力车过去也才十来个铜板,来回一趟就能挣两个大洋几百铜钱,这个腿跑得要得。
接下这桩美差,报童把报纸往袋子里一塞,拉住一辆过路的空人力车,坐上去报信去了。
何洛看着车子走远,信步在街头边走边看,这是他头一回自己白天出来逛荡,没有活在身上,耳边是喧嚣与来往客商,何洛久久有种不真实感。
他到省城有多久了?师父和师弟不知道回到门里了吗?他们看到自己留的信了吗?那个铲地皮的到底在哪?自己要上哪里去找到他?
无数的问题一时间都涌了出来,何洛怔怔的停住了脚步,来往的人流里,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孤寂——他想念山里,想念清苦但时时能和师弟斗嘴的日子,想念被师父骂的日子,他想回去。
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有人撞得何洛一个踉跄,他才回过神,一站直身体,何洛突然骂声不好,反手如电,一把就抓住撞了自己正要跑的清瘦小个头的孩子。
这孩子正要喊,何洛先一步出声,手上力道加重许多:“想喊人?行,人赃并获,我倒要看看当场失手你怎么个颠倒黑白法。”
这偷儿听到这话,张开的嘴赶紧闭上,抬腿就踢,何洛轻松半转身体就让他踢了个空,弹腿如电踢在偷儿脚上麻筋处,偷儿脚一麻就往下跪,何洛手上一扭,把偷儿的手就扭到了背后,那只手里赫然还捏着何落塞在腰带里的钱袋。
何洛看似看着这偷儿,眼神却警惕的留意着四周,嘴里说道:“走,去警察局去。”故意把人推扭着,脚下拐弯儿往旁边的巷子带。
偷儿触动了何洛的神经,他想起来,不管哪处,人数最多的江湖门派,除了乞帮,那就是盗门了。
盗门有很多分支,各个流派的祖师都不同,最为出名的是唐代空空儿,他将各个分支统一起来,形成了外八行最大的势力。然而到了明朝,盗门又分了南北两派。只是不管南派北派,盗门最大的都是陆地十二宗。
这偷儿看着十七八,身形瘦小,保不定就是其中的哪一支。何洛想试试运气。
扭着小贼走了几十步,快行到巷子里十来米时,两边的小弄堂突然窜出来几个高低不一的汉子挡住何洛去路。
何洛出手如电,两下把小贼卸了胳膊点了穴道,随后把软成一团泥反应半拍过来痛哼出声的小贼丢到一堆杂物上,扭手揉指,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
他的动作落在几个拉开架势准备要上的汉子眼里,惊得把他们眼瞳都缩了一缩,知道怕是踢到了铁板。
正面那个汉子上前一步一抱拳:“兄弟,今日有眼不识泰山了,还请兄弟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上前一步:“这位兄弟,有事不如我们坐下好谈,你看如何?”
“踏早青来跑灯花,十二宗里高买行吧?放了他,行,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想贵门帮忙找个人。”
这是师门里学到的江湖话,何洛看到眼前几个汉子,心里一喜,自己想了好久要遇江湖人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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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买进藏品,叫纳入。较早的古玩术语。
踏早青:清晨窃物。
跑灯花:亦是盗门十二宗里的一支。
高买行:外八门中的盗门里的一种。行窃者辈当中,高买是上等人,明来明去,有分教,此谓"走明路",和"钻黑道"的不可同日而语。
高买行,规矩大,组织森严,吃哪行,走哪路,人人有自己固定的地界,一个师傅造就一代徒弟,一个小老大带着一伙弟兄,干高买,要老实本分,老头子不亏待你,日有"日份儿",月有"月份儿",一年三大节,五月端午,八月中秋,年关,大小不等的"人份儿",顶不济够给一家老小换季更衣的。家里再遇到办什么事,或娶或聘,丧父丧母,单独一个大分儿,保证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不能让你在家门口子面前丢了"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