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心凉如夜。
嘉煜已静坐了一个时辰,却还是难以平复一颗如火荼毒般愤怒的心
“咚咚咚”,很缓的敲门声。等了片刻不见里面的人应,媛媛只好拉开门,走进。
“少爷。夫人叫您过去。”
嘉煜起身,他的脸上全无表情。
幽夜寂寂,天地无声。韩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也不知是悲还是忧。
良久,她才出声:“孩子,你在迷惘。”
除灵师最忌讳的就是迷惘。
嘉煜站的笔直,直视母亲:“我不是神人,更不是圣人。我也会迷惘是人都会迷惘,迷惘本就无错。”
“难道你觉得,放过那个恶灵,成全小宝比较好”
“是。”他毫不犹豫。
“糊涂”韩夫人竟也动了怒,“家训第一条是什么背出来”
“夫天地鬼神,与我并生者也。气分则性异,域别则形殊,莫能相兼也。生者主阳,死者主阴,性之所托,各安其生。”
“不错,只有恪守其道,天道才不会失衡。”
“可是”
“我再问你,七宗罪里的第三罪是什么”
“贪婪。”
“不错,贪婪”韩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滞留尘世就因她一个贪念,吸气更是贪得无厌。若不除她,他日必成祸患这样的祸患你竟然想要包庇孩子,你差点就铸成大错”
嘉煜攥紧了双拳。“可是她不过是想与爱人厮守如果您非要扯到原罪上儿子无话可说。”
她是以爱之名。如果换做他,为了与欣怡厮守,想必也会做出一样的事。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敢这么跟母亲说话。
“好,你很好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嘉煜静默。
这时,有弟子敲门。韩夫人说了声“进来”,弟子恭恭敬敬说:“夫人,那个孩子已经醒过来了,不过状态不是很好。”
韩夫人神色稍缓,说:“倒也是个痴情的人。我去看看他。”
“妈,您打算怎么安置小宝”
韩夫人看了他一眼,说:“我会收留他,免得他再寻短见。至于你,去给我好好面壁思过”
嘉煜便接着在冥想间里静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猛地推开,姑姑走了进来,照着嘉煜脑袋来了一个“一阳指”,先是大骂道:“你小子是哪根筋搭错啦竟敢犯浑”又对着门外喊:“嫂子,我正教育他呢呵呵”
又转回脸来,捅了捅他,小声说:“行了别傻坐着了。欣怡老担心你了,我让她去你那等你,你赶紧回学校去”
嘉煜抬眼,“你不再教训两句”
“行了行了不过你小子也真是啊,惹嫂子生气也挑挑时候好吧你想惹也好歹等你爹出差回来再惹啊你可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姑姑叉腰。大哥不在,这个家便没人能护着这位小祖宗了大嫂的脾气若是上来了,那可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是真训哇
嘉煜站起身,“那我走了。”
“赶紧滚。”姑姑又对着门外大喊:“嫂子,他说他知错啦”
嘉煜从本宅后门偷溜了。
欣怡在嘉煜位于教工住宅区的房子里坐落不安。一听到门锁有动静,便知是嘉煜回来了,还不等外面转完钥匙,欣怡就从里面把门打开。
“嘉煜,没事吧”
对方没回答,欣怡反而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不过,与其说是嘉煜抱着她,不如说嘉煜将疲惫的身体埋入欣怡的怀抱中更为贴切。
欣怡的怀抱永远是让他心安的场所。
嘉煜快速关好门,锁上暗锁,扶着欣怡走到客厅,把欣怡推倒在沙发上。
“嘉”
他覆上来,如狂风暴雨地亲吻她。这不是他平常温柔的吻,但也不尽是狂野般的掠夺。嘉煜只知道,她身上的味道令他迷醉,她的馨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邀请,让他本来就失衡的心变得彻底失控。
欣怡任由他抱着、吻着,默默承受着他的需索,没有出声。
如果这是能安慰他的方法,那么,她愿意。
她愿意安慰他。
他的亲吻渐渐变成了撕咬,嘉煜双眼迷离,直到听到欣怡因痛发出一声“嘶”,他才猛然回神,弹跳着离开沙发。
他在干什么
嘉煜双手覆面,揉着眉心。他苦笑着低喃:“我还真是差劲”
欣怡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说:“可以的。”
“可以什么”他还是覆面,不敢看她。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欣怡别开了视线,一抹绯红悄然爬上脸颊。
“你不会后悔”
欣怡想了想,柔声说:“我不会后悔。”
“但是我会。”他重新看回她,“如果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你,我一定会后悔到死。”
“嘉煜”
嘉煜看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门禁时间早就过了。你是住我这,还是穿上我的袍子回宿舍”
冥界的黑袍能使人灵体化,穿墙走壁,大门形同虚设。
欣怡皱了皱眉。他这是在赶她走
欣怡倔强地说:“这么晚你要我上哪去”
他又何尝不希望她留下,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天天住在这里。可是今天
“那好,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在龙溪村的时候他们已经同眠共枕,现在他又在避讳什么
欣怡沉声:“你是主,我是客,理应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她去抱枕头和被子,嘉煜拉住了她。
“欣怡,你在闹什么别扭”
“是你在闹别扭。”
好吧,嘉煜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抢过她手中的被子和枕头,扔回卧室的床上,“你去洗澡吧。我去阳台凉快凉快。”
他刚要动,欣怡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嘉煜,你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好不好”她收紧搂着他的力道,“你要我忘了今天的事,你也忘掉,好不好”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嘉煜身心一震。
他慢慢地转过身,双手轻柔地抚上欣怡的双颊,揉了揉她的小脸蛋,“快、去、洗、澡。”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
欣怡抬头看他。他真的没事了吗
“要我帮你洗”
欣怡脸色一红,然后像一阵旋风一样奔到了浴室,浴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而留在原地的他也不见了装出来的笑容。
嘉煜来到阳台。
今夕月缺。
月映人心。
是不是因为人心也缺了一处
夜风沁入,微凉,足以冷却他焦躁的心。
欣怡洗澡向来墨迹,每次都要洗上四十分钟。这四十分钟,足够他调节心情了吧
嘉煜望着天上的弯月。
欧阳瑾瑜的第一斩,本已该送那女子入了地狱的,但她却强撑着一口气,只想再见小宝最后一面。
这本就是个奇迹。
她太想见小宝最后一面,这种情感已经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情感,感嘉煜的心是肉长的,这样的情意怎能不让他动摇
“唉”
重重的一声叹。嘉煜闭上双眼,又猛地睁开
只要一闭住眼睛,小宝那扭曲的面孔,那声凄厉的“我恨你们”就会浮出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以除灵师的立场,以死神的立场来讲,他没错。
但是他还是觉得他做错了。
嘉煜忽然觉得,成为死神是一件很痛苦、很无奈的差事。他本以为母亲能够理解他,但是母亲却说他“糊涂”。
欣怡呢欣怡一定能理解他的是不是一定会支持他的是不是
也许跟她诉诉苦心里会好受很多。但是嘉煜不能再让她担心了,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哪怕丁点的脆弱情绪。
但凡这天下的男人,都有这样一个通病那就是只有在自己的生母面前,才会流露出他最脆弱的一面;而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面前,哪怕心里再痛苦、再难过,他也会佯装很坚强,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抗住一样。
这就是男人。
忽然嘉煜的肩上多了一件衣衫。他讶异回头,对上欣怡一双殷切关心的眼。
“晚上的露水很重,也凉得很,还是进屋吧。”
“进屋吧。”
他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小宝扭曲的面孔也渐渐变得模糊,暂时淡出了他的脑海。
夜风依旧很凉很凉,但他此时却觉得很温暖。
嘉煜注意到她的头发还是湿的,便拿起她搭在肩上的毛巾,为她擦干头发。
“明天我去买一个电吹风回来。”
文晖说得对,这间教工住宅区的房子他原本的确只是当成宿舍歇脚。但现在,他却觉得像个“家”了。
他以前生活简单而随便,现在,却不能再这么随便下去。起码,“家”里得有些像样的女主人用的东西。
“你又不用。”
“你用。”
“我宿舍有的。”
“家里也得给你准备一个。”
“不用了,我就住一晚。”
嘉煜擦头发的手忽然一滞,莫名的生起一种不快的情绪。“我先去洗澡了,你记得把头发擦干再睡觉。”
欣怡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她说错什么了吗他的情绪怎么就忽然低了八度
欣怡惴惴地走进嘉煜的卧室,掀开被角钻进被窝。她本想等等嘉煜,但实在乏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男人洗澡都很快的。嘉煜擦干头发,却发现卧室的灯还亮着。已经是凌晨一点。
她像个虾米一样缩成一团,只占据了床上小小的一边,旁边还留有很大空地可以躺人。灯是给他留的吧。
嘉煜帮她掖好被角,指尖轻触到她的唇。她的温度让他贪恋不已,他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曾经多少个漫漫长夜,让他孤枕难眠。就因为曾与她相拥而眠,使身与心早已熟记她的温度,所以自此每当入夜就寝,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去寻觅枕边的她,但他摸到的却是冰凉的床单。那份孤寂与空虚又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而今晚,她不过是“借宿一宿”,之后又将变成他独自一人。抱她入睡呵,温存一夜后,又留他独自舔舐伤口还是在这样糟糕的心情下
他关了灯,在床沿坐了好久,这时欣怡忽然翻了个身,嘉煜以为她醒了,结果她是把头偏转到里面,睡得依然像个煮熟的虾米。
这种睡姿可不利于血液循环。嘉煜手探进被窝想纠正她的睡姿,结果被他探到的是一片冰凉,只有她缩成一团的地方勉强温暖。
难怪她会像个虾米,自我取暖。
嘉煜到底是不忍她受冻,脱掉衣袜也钻进被窝,抱她入怀。他的体温很快就焐热了被窝,小虾米感受到温暖渐渐舒展,还自发地把冰凉的手脚贴向他的皮肤取暖。
嘉煜冷得一哆嗦,怕吵醒她又强自忍着。
空虚寂寞的感觉在心中无限扩大,嘉煜的心情更加沉闷了。
经历了今天的惨痛,以后的夜晚嘉煜更需要她的陪伴,倒不是要做什么,只是这样拥着她入眠,就能暂时忘掉小宝和女子的画面。如果他说,希望她以后也留下来,她会为了他留下来吗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在她耳边倾吐:“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回应嘉煜的,只有欣怡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