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刀口已经结痂了,平日里活动自如,好人一个。
今儿个政务少,下了朝,他过慈宁宫去请安,没见着之宜,以为她今日不用上职,也就没多问,怕问的太急,惹得他皇额涅起疑心。皇帝耐着心陪太后聊了会儿天,要告退的时候,太后倒是扬声把他留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俩,太后打算把前些日子的事儿平心静气的跟皇帝说了。
“崇礼啊,额涅跟你说说话。”
皇帝听着这声口儿,心里咯噔一下悬到嗓子眼儿,太后把之宜的事儿跟皇帝娓娓道来,皇帝越听越心慌,听到最后撑不下去了,两手攥成拳,话在喉咙里压了又压,出口语气瘆人,“你把之宜弄到哪儿去了?”
这样的皇帝,太后不曾见过,她开始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做错了。定了定神,决定继续瞒下去,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时候久了,他慢慢就能忘记之宜。
太后没回答,皇帝再也克制不住了,牟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喊的撕心裂肺,“您把我的之宜藏哪儿去了?”
皇帝反应的如此激烈,太后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眼瞧着他动怒,还是把她惊着了。她们母子俩从来没红过脸,向来很和睦,如今闹的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之宜害的你受伤,就是她的不对,你身为皇帝,如此迷恋一个女人,就不怕后世骂你是昏君吗?”太后也气的急眼了,这回是铁了心不打算告诉他之宜的去向了。
“儿子长这么大,就爱她一个人,您把她藏起来了,就是要儿子的命。后世怎么评判,那会子我也入土了,凭他们怎么来断,我自问登基以来兢兢业业,不说忧国忧民,政务总是一日不曾懈怠的。”皇帝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把持不住。
“我把她送南边儿去了,那边地大,你找不着她,往后选秀,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次不行。”太后跟她杠上了,坐在榻上气的直喘大气。
皇帝跟她说不通,朝太后躬了个身,甩袖子走了。
外边儿奴才听见屋子里头母子俩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出来,把帘子打的老高,奴才跪了一地,全都低着头,没有一个敢吭声,瞧着万岁爷怒气冲冲的走了。
宫廷里没有人不认识之宜,好好儿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他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线索。李德顺吓得冷汗直冒,主子爷的心头肉找不着了,这可是石破惊天的消息,提着步子赶紧跟上,这回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进了养心门,皇帝沉着嗓子吩咐,李德顺亲自去传话,不多功夫,尚虞处管理大臣肃善进乾清宫回话。
李德顺在外头守着,皇帝滔天震怒,先前庙会上那一伙儿人到现在都没查清楚,如今守卫森严的紫禁城尽然还能把那么大个活人弄没了,尚虞处简直是失职。
庙会上的人没捉住,后来就如人间蒸发似的无处可查,上回的案子还没了结,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肃善额头冒汗,他很少见着皇帝发这么大的火,这回的事出的确实有些蹊跷,他也在尽力办差。
这回皇帝给了线索,让往南边儿去寻人,让三个月内把人找出来。
肃善领命退下,大殿里剩下皇帝一个人。他觉得天都塌了,前几天还蜜里调油,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这些天为了让太后不起疑心,他可以回避着不去慈宁宫,现在得到消息,还能去哪里寻线索,查什么都晚了。
太后说她把人送到南边儿去了,大历朝疆土绵延数万里,南边地形崎岖,要藏个人太容易,想找出来简直是大海里捞针。
皇帝越想越灰心,他皇额涅存心不想让他找到之宜,到底藏哪儿了,又不告诉他,那边水土跟京城不一样,要是之宜过的不舒坦怎么办,生病了没人照料怎么办。越想越悲观,他心里就更难受了。
兵法上说大隐隐于市,太后向来疼宠之宜,说不定把她藏到苏杭那边,找了隐蔽的地方派了人照顾着呢。可转念一想,要是这回太后怒气横生,存了心的整治之宜,把她发配到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儿让她受苦,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心则乱,皇帝这会儿脑子里已经理不清了。
如今的圣上,人变得很阴郁,整日里沉着脸,很容易动怒。朝臣们个个夹着小心,否则触怒了圣颜,可能顶戴就得丢。
不仅是列位臣工,皇帝身边儿的奴才也不好做。以前之宜在的时候,主子爷总是喜笑颜开的,时不时还能有些赏赐下来,大伙儿都念着之宜姑姑的好。眼下人没了,怎么弄丢的还查不出来,乾清宫的奴才们,个个人心惶惶,整日担心自个儿脑袋保不住。
万岁爷比从前更勤政了,折子时常看到后半夜,还不能劝,谁劝了就拖出去打板子。
要不就是吧自己关在寝殿里头不出来,从午膳过后开始,一直要到转天早上上朝,才叫人进去伺候。
李德顺心里有谱,主子爷这是伤心呐。坐在那宝座上,自是要承受那份高处不胜寒,心里头的苦没处倾诉,只能找个出口宣泄出来。
白日里还能用政务麻痹自己,入了夜最难熬。皇帝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他太想念他的之宜了,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全是她。
他曾送给她玉钗,多少也算个信物,那是个没良心的丫头,如今她不知去向,他只有她过年时留给她的一封信。
他想把之宜画出来,能看到她的画像也好,多少能安慰他千疮百孔的心,一室静谧,皇帝在御案前站了整整一夜。
天色渐渐亮起来,白光透过窗棂子照进来。
如今,李德顺最怕给万岁爷叫起儿,每日到了这个时候他都如临大敌。他在寝殿门口儿溜达了半天,时辰差不多了,他喘了口粗气,扶一扶红顶子,准备到门上喊主子起床。
大总管躬着身子,话都到嘴边儿了,刚要出声,门开了。
“主子您吉祥,奴才给您请安啦!”李德顺扫袖子打千儿,躬身给皇帝问吉祥。
皇帝没搭理他,开了门,人就又进去了。大总管回身使眼色,伺候的太监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干脆,没有一点声音。
皇帝像个人偶似的,站在那里任人摆弄,收拾妥当了,李德顺轻声一请安,躬请圣上升座。
入了朝堂,又是高高在上的万民之主,脸上是不怒自威的肃穆,心里的柔软脆弱被暂时拾掇起来掩藏好。
兆惠格格这段时间很不高兴,听说太后把之宜送走了,去到哪里也不清楚,她的好姐妹不告而别,格格心里多少不舒服的,可这也不能怨怪人家,之宜也是身不由己。
每日里出了去给太后请安,也不敢再慈宁宫多待,她皇帝表哥那儿也不怎么敢去,表哥好像变了个人,她去过一回,回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让她觉着害怕。
每天在自个儿的永寿宫里带着也是无聊,让太监在廊芜上给她栓两根麻绳,摆个秋千出来,有事没事的坐在上面荡一荡,聊以慰藉她孤独的心。
自从那回出宫,她念念不忘那个叫呈轩的。每日里无事可做就想想他,觉着挺有意思。呈轩长得不赖,人也很让她有好感,跟他在一块儿相处,她心里头觉着莫名的踏实。
这就是之宜跟她表哥在一起时候的感受吗?
她想出宫去找呈轩,可是没有腰牌,眼下这个况景,要她去找太后或者皇帝,借她个胆子她都要犹豫的,她挣扎了好几回,走到门口又回来。
还是不去招惹他们了,免得引火烧身。
总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待着,人都快生虫子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领着两个丫头在长街里溜达。
夕阳西下,走在青砖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她想起了之宜教她学走路那会儿。她教的认真,却没有师傅教学问那有板有眼的架势,她像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还会讲些有趣的故事逗她笑,那会儿觉着宫廷里的岁月很有趣致,如今想来,却是因为有这么个人,一直陪着你。
她也想之宜了,自个儿都是这样,她表哥就更不用说了。
无论如何,她决定去瞧瞧他,哪怕她表哥心情不好,不愿意见人,她情谊到了,再回来也成啊。
想好了脚下就开拔,不多会儿功夫就到了养心门上。
刘全远远儿瞧见格格,往前走两步给她请安,“格格您吉祥,小全子给您请安啦。”
兆惠摆摆手让他起来,“皇上这几天怎么样,估摸着挺吓人的,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罢。”
听见格格这么说,简直是位善解人意的好主子,刘全一打千儿,谢过格格体恤,这话真是说到他心眼儿里去了,这么些天整日活在阴霾里,他觉着这么下去,能折寿十年。
刘全叹了口气,“主子心里真是太难受了,咱们底下做奴才的,瞧着主子那样子,也跟着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