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入体,犹如挣破束缚的恶魔从头肆虐到脚,到最后再侵入心肺之中,四肢百骸都被一寸一寸冰封。
冬日里的阳光透过湖面,折射出的光线刺痛了眼睛,纵使在这三九寒天的湖水里,唐娴雅依稀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她努力的睁开眼,视线对上正前方的一具小身子。
那不是子尧吗?
唐娴雅如遭雷击的呆了一瞬,下一刻再也顾不得其他的将小孩抱入怀中,用力的划动着四肢向着岸边靠去。
靠岸之时,她发现了假山后面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将唐子尧放在湖边的地上,唐娴雅双手在他的胸前拼命地按压着,然后再低头给他渡口气,如此反复了五六次,唐子尧终于咳了一口水,胸膛也开始恢复跳动。
看着小孩苍白无血的稚嫩面容,唐娴雅仿佛感觉不到身上传来的刺骨凉意,抱起小孩绕过前面的回廊,悄无声息的从小路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小姐,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帘子被掀起的瞬间,一股刺骨凉风扑进来,青梅扔掉绣了三天的锦帕,立刻打了盆热水进来。
“不要声张,”唐娴雅寒着脸冷声道,“把地龙点起来,让秋菊准备好洗澡水,以及小少爷的衣服,还有,就说我病了,让徐大夫过来瞧瞧。”
“是。”唐娴雅一向人如其名,温柔娴静,柔雅和善,忽然冷下脸,当真是吓坏了青梅,立刻照着自家小姐的吩咐出去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唐娴雅坐在床边握着小孩冰冷的小手,月牙般的眉紧紧地蹙起,苍白的唇紧抿出一道冷厉的弧度。
子尧落水的那年,她十三岁。
因为是寒冬腊月,风雪交加,天气酷寒,而她也不会游泳,所以没能够及时将他救下,子尧死了。
是的,她记得的,子尧分明在那时就已经死了的,那么此刻却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尧的死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她眼睁睁的看着子尧落水,却没有办法去救他……
忽然,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姐姐。”
低低的稚嫩的嗓音入耳,唐娴雅回过神,正对上小孩明亮的双眼,她听到小孩用脆弱的稚嫩的嗓音轻轻的哄着自己:
“姐姐不怕,阿尧已经没事了,姐姐不怕。”
眼泪一瞬间绝了提,唐娴雅不受控制的将小孩紧紧的抱在怀里,同样低缓的声音在小孩耳边轻轻响起,“阿尧不会有事的,姐姐永远不会让阿尧有事的。”
不管是何种情况,阿尧总归是在她身边的。
她活了二十三岁,父亲只把她当做攀附权贵的工具,母亲是硬生生的无视,妹妹更是从小到大都看她不上,及至嫁了人也被妹妹夺了宠,被休弃回娘家,母亲连一句安慰都不曾有便给她下了致命的□□,草草的结束了悲哀而短暂的一生。若说这一生有什么是她放不下或者舍不得的,大抵就只有这个在她十三岁之前的那些年里,唯一一个曾给过她温暖和关怀,却又年幼早夭的阿尧吧?
“姐姐不哭,不怕,阿尧不会有事的,阿尧还要保护姐姐。”小小的孩子拍抚着唐娴雅的脊背,软软的安抚着。当他被人推入水中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掉,可是姐姐救了他,让他有活了过来。
其实当他被抱着离开湖面的那一刻,他是有意识的,他甚至感觉到姐姐按压在她胸膛上那颤抖着的双手,以及那双冰冷的唇贴在她唇上时颤抖的频率,明明没有睁开眼,明明没有一句话,他却分明感觉到了姐姐心里的后怕,那种深刻的濒临绝望的,仿佛只要他一停止呼吸她便会立即崩溃的后怕。
“小姐,洗澡水准备好了。”青梅吩咐人放好了洗澡水,然后进了内室,看着相拥而泣的姐弟俩,低声提醒道。
唐娴雅摸了摸小孩的脑袋,重新将他抱进怀里,“把床榻重新收拾一遍。”
绣着雪地红梅的屏风后,小孩乖乖的坐在浴桶里,眯眼享受着姐姐的温柔,水汽蒸腾间,因为冰冷彻骨的湖水而冻得青白的小脸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姐姐,快进来。”
小孩拍了拍宽大的浴桶,满眼期待的软软道。
唐娴雅斜了他一眼,虎着脸道:“莫再调皮,小心染了风寒让你天天喝药。”
“阿尧要姐姐喂才喝。”小孩毫不在意的开始讲条件,他才不怕喝药。
“你想得美。”唐娴雅白了他一眼,记忆里的阿尧也是这般的调皮,总是爱和她玩闹,只是自从阿尧落水没能救回来以后便再也没人和他玩闹了。
唐娴雅快速的给小孩洗了个热水澡后,用一块大大的虎皮毯子将小孩鼓起来放进暖烘烘的床榻里,将他裹进被子里嘱咐道:“乖乖的躺好,莫要让我担心,姐姐洗好了换身衣服就来,一会儿把青梅端来的姜汤乖乖喝掉。”
“嗯。”小孩眨了眨眼乖巧的应道,然后看着唐娴雅明显放松下来的神色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将自己深深的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屏风后,将自己沉在热腾腾的浴桶里的唐娴雅这时才有精力去想事情。
现在的自己,一如十三岁的身板,而阿尧落水也正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发生的,所以说……她是回到了十三岁么?
滚烫的水温沁透皮肤深入骨子里,唐娴雅甚至感觉到先前被冻僵了的五脏六腑都融化,她伸出纤细的小手捂着胸前,咚,咚,咚,低沉而缓慢,却很有力,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
“姐姐,这纸休书你就拿好吧,出了这道门你就和王爷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千万别再摆你睿王妃的谱。对了,回了家以后就莫要别再出门,省得丢人,没得到时候王爷带着妹妹我出去被人问起你,那可就不好看了,你说对吗?”
女子笑颜如花,声音绵软,却字字诛心,唐娴雅紧紧的攥着手心里那张单薄却很绝无情地休书,深深的看了眼烫金的睿王府金匾,扶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决然转身。
被亲生妹妹陷害至此,夺宠甚至夺了王妃之位更被休弃,唐娴雅并没有什么绝望或者愤怒,因为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那是她的全部。
她以为,她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余生。
回到昔日的闺房里,唐娴雅抚着肚子坐在榻上百~万\小!说。
一阵浓烈的熏香味儿入鼻,锦衣华服明珠美玉包裹出的贵妇母亲带着一群女仆进门,将她死死的摁在床榻上,灌下一碗□□。
剧烈的疼痛从小腹间蔓延,血水从腿间流出,唐娴雅甚至回不过神来,耳边却响起母亲无情狠绝的话语:
“唐家不能有被休弃的女儿,除非是死的,所以你便是死也不能死在唐家,来人,将她扔到城外的乱坟岗。”
一切发生的那样的突然,唐娴雅还没有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的时候,便被彻骨的剧痛疼昏了过去,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
……
“不……”
那样鲜血淋淋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唐娴雅拼命的想要阻止肚子里小生命的流逝,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自己,她惊恐绝望的呼喊着。
睁开眼的时候,水温已经有些凉了。唐娴雅从水里出去,穿好了亵衣擦了擦头发,在床边躺下。
小孩好似感应到了似的,忽地睁开眼爬到自家姐姐的身上,用暖烘烘的被子将两人过在一起。做好这一切的小孩仰起小脑袋,双眼亮晶晶的,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家姐姐。
“阿尧真乖。”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唐娴雅从来不会吝啬一句言语上的夸奖,只要能让阿尧开心,她有什么不能做的?
得了夸奖的小孩儿乖巧地窝在自家姐姐软软的怀抱里眯着眼舒服的睡着。
看了眼帘子处的人影,唐娴雅低头抚摸着阿尧乌黑的发顶,眉间绽开浅浅的笑意,“青梅,请徐大夫进来吧。”
“是。”青梅已经在外间等了有一会儿了,她本来是准备进去提醒小姐的,可是小少爷却让她在外间候着,她也不敢违抗,就只得在外间等着。
看着年过半百,双鬓斑白的徐大夫,唐娴雅眉眼弯弯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乖巧无害的道:“徐大夫,方才沐浴误了时辰着了凉,还劳烦您老人家替我好好看一看,有没有染上什么风寒之类的。”
唐娴雅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徐大夫布满褶子的脸,这个有着一张忠厚老实脸孔的人便是唐府的府医,做了大半辈子的大夫,却一辈子也不曾学会什么是医德。
上辈子她出嫁前感染了风寒,着徐大夫给她把了脉开了药,却在出嫁后经由王府里的府医发现,她经常服的那些药物里面有慢性□□,短时间不觉得什么,时间长了便会慢慢的痴傻,呆掉,直到沉睡不醒。
不过她作为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就不宜再去插手唐府的事情,也没有追究。
但是既然给她重活了一世,那便慢慢瞧着,看谁先把谁弄死,谁又能把谁弄得生不如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