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曼菱总爱往昔瑰的办公室跑,然后坐在他办公室屏风后面的小房间里面发呆。
昔瑰说:“若你真的无聊,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要是你真不想做回老本行不妨到我这里来做助理?只是简单接客斟茶递水的工作,我会照样发工资给你。”
曼菱立刻翻了一个白眼:“我现在是身家十几亿的富婆,哪里需要你发工资,要是你累的话,可以不工作,我直接包养你,整天带你去游山玩水都行。”
昔瑰又低下头看书,不屑地说:“钱财是粪土,把生活过得精彩充实才是我人生的意义。”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我最近总觉得胃有点痛,你不妨拿发呆的时间煮点粥或者煲一些养胃的汤给我喝。”
“胃痛?怎么现在才说?有没有看医生?”曼菱紧张地问。
“小毛病而已,最近真的没什么食欲,要是可以喝一口好汤的话就太好了。”
听到昔瑰的话,曼菱立刻拿起手提袋对他说:“下班来我家喝好汤。”
她上网查了胃痛时喝那些汤最好,最后她决定煲一锅木瓜鲩鱼尾汤,煲汤的时候她难免想起了往事,她的爸爸曾经就是因为小胃痛不加以重视,等到后来痛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是肝癌晚期,那一年,她见尽了爸爸因为肝癌所受的折磨,食欲不振、黄疸、腹水、水肿以及肝掌、蜘蛛痣、腹壁静脉曲张等,但是听到医生说出这一连串的问题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最疼爱他的爸爸。俗语说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爸爸去世后不久,妈妈也因为心脏病去世。
她拿着两笔巨额保险金被姨父领养,姨父是个节俭的拜金主意者,她记得那一整个月她没有吃过肉,她哭着跟姨父说要吃鸡腿,姨父摸摸她的头说:“乖,我这就去给你买。”
那一天,她只吃到了一整块炸鸡的鸡皮,而那些鸡肉全给了表弟表妹吃,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忍不住问:“你们多久才吃一次肉?”
年龄最大的表妹说:“清明,端午,中秋,春节,姐姐,我们一年吃四次肉。”
……那一刻,她才知道养着四个子女的姨父是多么惨无人道的专政暴君,她二话没说带着银行卡一个人离家出走,她可以活得很好,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回忆嘎然而止,她关掉火,看着锅里还在沸腾的汤,想起了那句最让人心凉的俗语: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有多久没喊出那两个称呼?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经记不起叫爸爸妈妈时的感觉。
昔瑰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看《康熙来了》,看完一集又一集,疯狂大笑之后她呆呆看着屏幕上的小S和蔡康永,想起了瑾。瑾就和蔡康永一样陪在她身边,但他却不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打开门给昔瑰,昔瑰看着她微湿的眼睛问:“怎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扑进昔瑰的怀里。
“到底怎么了?”后来喝汤的时候昔瑰又问她。
她说:“我好怕你会离开我,真的。”
这句话让昔瑰愣了一下,他说:“如果你愿意煲一辈子好喝的汤给我喝,我就不离开你。”
“我当然愿意啊。”曼菱立刻表示她心里一万个愿意。
曼菱开始把整天往昔瑰办公室跑的习惯改成了往他家跑,她每天都研究煮粥,煮汤,完全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情,大约一个月后有一天昔瑰说:“找个晴朗的好天气我们再去旅游吧。”
这次的目的地是曼菱梦寐已久的西藏,听说西藏的天离人最近,出发前,昔瑰整理了足足一个月的行李,曼菱说:“你真的打算放弃事业心甘情愿被我包养吗?”昔瑰摸摸她的头说:“太久没旅行,希望这次可以去久一点。”
旅途的第十天他们就到了纳木错,去到的时候正是繁星漫天的晚上,从前只能在壁纸里面看到天空此刻就真真实实出现在眼前,曼菱的心在霎那就陶醉了,她一直以为那天过分美丽的晚空都只是ps出来的效果图,但原来不是。
她拉着昔瑰的手坐在旅店小小的窗台前看星星,但不一会昔瑰的头就靠在她的肩膀上,她转头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想他肯定是累了,于是她伸出手绕过昔瑰的后面轻轻把他拥住。
过了一会,曼菱明显感到昔瑰的呼吸变得有点不一样,很急促。她看他脸,只见他的嘴唇已经变成紫黑色,她急忙摇他的手臂想唤醒他,但是昔瑰一点反应都没有,随着她的摇摆跌落在窗台上。
“昔瑰!昔瑰!”她喊他的名字,“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我这个人特别胆小,吓不得……”
这下昔瑰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焦急的曼菱,他露出微弱的笑说:“别担心,我只是高原反应,头很晕。”
曼菱两手擦掉眼泪支支吾吾地说:“你吓死我了,你的嘴唇呈紫色我还以为你中毒了……”
他两手撑地要坐起来,曼菱扶他起身,他说:“我们吃的食物都一样,如果我中毒你也会中毒。我有带抗高原反应的药过来,你把那个黑色的小背包给我。”
曼菱听话地跑去把小背包拿过来给昔瑰,他从包里掏出三瓶白色瓶子装着的药,曼菱拿起来看一瓶是止痛药,一瓶是镇定剂,还有一瓶写着她看不懂的英文。
看着昔瑰一次把三种药都吃下,曼菱问:“为什么高原反应要吃止痛药药?”
他说:“高原反应会引起头痛的症状。”
“痛到要吃止痛药?”曼菱疑惑地问,她抓起全是英文的药瓶又问:“这瓶是什么药?”
昔瑰低头说:“利尿剂。”
“你确定?”
“确定。怎么了,你怕我乱吃药?虽然我是心理医生,但对一些医学常识还是很了解的。”
曼菱耸耸肩说:“俗语说能医者不自医,所以你们这些医生给我的安全感都比较弱。”
昔瑰沉默了一会,他看着天上的星星问出了最不符合他性格特征的问题:“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继续守护他爱的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曼菱伸出手摸上昔瑰的头,她说:“你没发烧啊?怎么会问这种小学鸡问题?连我这种学渣都知道天上的星星是肉眼可见的宇宙中的天体,绝对不是人类死后变出来。”
……
后来的每一天,昔瑰都在吃药,曼菱一脸鄙视,她甚至连一丁点儿的高原反应都没有,昔瑰怎么就被这个海拔4200米的高原活生生整成了药罐子?昔瑰解释说是体质问题。
去到林芝的时候正好是3月桃花开的季节,曼菱扛着单反反复找角度想把整个桃花林都照下来,昔瑰拉住她的手说:“别照了,坐下来陪我静静地看桃花开。”
“旅游不照相的话,怎么证明我来过西藏?”曼菱说,随即又把相机对着昔瑰,“我帮你拍一张特写。”
在她镜头下的昔瑰,有一张俊美的脸,他望着镜头后的曼菱露出恬静的笑容,这样的他让身后的桃花也失了色,曼菱说:“你别看我,看镜头。”
昔瑰的眼睛望向镜头的瞬间,曼菱按下快门,把这样好看的脸永远定格在她的镜头里。只是她回看照片的时候才发现瑾的脸色很差,甚至瘦了很多。虽然这段时间他们因为不喜欢西藏的食物正餐都吃得少,但总不至于瘦的那么明显。
“昔瑰,你最近都睡得不好吗,黑眼圈重不说,整张脸也瘦了!”曼菱心痛地说。
“可能是高原反应吧,总在失眠……”
“今晚我可不可以去你房间陪你睡?我保证不打扰你,我只是想在你失眠的时候陪你。”她用乞求的语气说,本以为他会说不可以,但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说:“好啊。”
那一晚,曼菱没能陪着昔瑰失眠,她被昔瑰抱着躺在床上不久后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昔瑰忍着身上的痛,忍着,忍着,在这个安静的晚上看了她一整晚,本来他以为自己对生死已经看开,但是现在他不想死去,他想和她一起走进教堂,想和她生一个孩子,想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孙子。但是都不可以了,上天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在他知道自己有了这个病的时候,他这样冷漠的人也忍不住哭了。
记得第一次看见曼菱的时候,她神经兮兮地说要他帮她催眠看看她那天在热带雨林晕倒的时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施了咒语。他说他的催眠技术并不是专业的可能会没作用。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我相信你的能力。
但后来催眠开始后,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就在他那张舒适的摇椅上睡着了,并且发出让他无法专心看书的酣睡声。她睡醒后一直很不好意思,那种脸红害羞的表情让他开心起来。她开始频繁出现在他面前,一直以来他的生活平静得有点过分,这个女人的出现就像在他黑白的板块上撒上了彩色。她让他生气,让他郁闷,让他无耐,但她最大的功劳是让他感到幸福。
幸福,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幸福就这样突然出现。
可是为什么不能让这份幸福久一点,再久一点,一年,两年都可以。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医生说他是晚期,目前能做的只是尽量减轻他的痛苦,也就是等死。他想了很久,他不想就这样等死,他生命的最后日子要用来创作美好的回忆,他知道曼菱一直向往去西藏,他挑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去旅行吧,在她怀里死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早上曼菱醒来就听到昔瑰在卫生间里发出呕吐的声音,她紧忙冲过去,但是卫生间的门被他锁上,她在门外敲门问他:“昔瑰,你没事吧,怎么一大早就吐?”
里面传来冲水的声音,昔瑰打开门说:“没事,高原反应。”他的脸色比起昨天又更差了一点。
看到他的样子曼菱的眼睛立刻就流出两行泪水靠在昔瑰的胸膛上抱着他,昔瑰急了问她怎么了。她说心痛他,她说不要继续旅游了,马上回去。
他说:“不能回去。”
“怎么可以不回去,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我一直以为高原反应并不死什么大不了的病,可是看见你这样子,我真的后悔死了,我就是个猪头,我怎么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就牺牲掉你的幸福,我马上订机票回去。”曼菱说完就拿出手机要订机票。
昔瑰抢走她的手机说:“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的还好,下一个地方是哪里,我们立刻出发。”
曼菱看着他,越看她就越觉得不对劲,她颤抖着嘴唇很久都说不出那句话,后来她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是不是得了大病?”出发前他就问过她如果在西藏出了意外死在西藏可不可以进行天葬。
“没有,就只是高原反应……”他这句话刚说完,曼菱又重新把他抱住。
她哭着说:“求你,不要骗我,我们回去治病好不好,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我真的没……”他想找好多好多借口留在这里不走,但是曼菱已经哭得竭斯底里,她说:“你别傻了,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掉的吗,你知道我妈妈怎么死掉的吗?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煮一辈子的汤给你喝,你就不会离开我,我们立刻回去治病,立刻回去!”
他掰开曼菱紧紧抱着后背的手看着她痛苦地说:“治不好了,治不好了,肝癌晚期。”
听到这句话曼菱捂着嘴,这一刻她多希望昔瑰只是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跌坐在地上。
昔瑰跪下来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不要害怕,我不怕死,真的,我们去旅游吧。”
找一个晴朗的日子陪曼菱去旅行,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