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有些尴尬地想要打个招呼,却不知从何说起。夜半入人家寝室,好在不是男子,没有采花嫌疑,不然跳进东海也说不清了。
而在我绞尽脑汁尚未出言之际,精卫望着我眼神无比温柔,苦笑着仿佛自语道,“你又来我梦里了。”
原来精卫以为我是青耕,以为是青耕入她梦。我窃喜,打算顺着杆子溜,趁着她不清醒赶紧飘出去,登时转身向窗口。
不想比我更快的是精卫,猛地离了床榻至我身边,口中道,“别走青耕,陪我聊聊天。”说着已经拿住我的袖子,跟着来握我的手。
我是该配合她还是挣脱她,犹疑之间她却激动不已道,“真的是你回来了,我不是做梦,你的手如此温热,”她双手捧着我的脸,眼泪潸然而下,“青耕,姐姐好想你。”跟着不由分说把我拥在怀中,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被她莫可名状地哀伤和无声的泪水惹得心酸,我只好伸手轻抚她后背,心道待她安静下来,我再跟她慢慢解释。
任她哭了一气,情绪才渐渐平复,拉我坐到榻上,但那已红肿的眼眸却始终不离我半分,宛似眨眨眼睛我都会消失一般。细细端详着我,挽着我鬓边的头发,终于出言问道,“当日你的身体竟消失于我怀中。我一直认为你会回来,这么些年,你去了哪里?”
自入识海看到她对青耕的真挚疼爱,又见她痛失姐妹后陷于无尽的自责与歉疚,我益发不忍心骗她了,思量再三对她柔声道,“说来话长,精卫仙子,你不识得我,但我识得你,我不是青耕,你仔细瞧瞧,时隔多年,或许你的记忆不那么清晰,我和她长得不一样。”
未想我的话竟让她从悲伤的情绪中失笑出声,“说什么傻话?我怎会认错青耕?你不是青耕又是谁?”
“我叫桃子,我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和青耕有些相像。”我据实已告。
她弯着眼睛又笑了笑,深吸了口气才道,“果然还是这般爱说笑,”随手把我左肩前的那缕青丝撩到身后,随手拿了旁边柜子上的铜镜递给我,“你自己瞧瞧,就是有人能扮做青耕的模样,难道还知道青耕左侧颈上有颗痣不成?”
被她无语伦比的自信和有理有据地取证,说得我一蒙,持了镜子侧头一看,我的颈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痣,我用手去擦拭去抓挠,皮肤都要破了还是在那里。
无意中自镜中我又发现自己本来穿得是和斐罗在一起时的一身粉红襦裙,不知什么时候化作了青耕的那身碧绿羽丝罗裙,这一惊非同小可。
耳中听精卫又道,“好了别闹了,看你,都把自己挠伤了,”说着取了一盒药膏来给我擦拭,又歪歪头道,“不光我识得你,它也识得你呢。”
我随她目光看去,在我身侧悬空着的又是那团扇,居然不死不休地跟在我身边。
我气恼地随手一挥,却压根没打着它,它似能感知我的情绪一般,先于我的动作躲了开去,跟着却又飞回我身边。
要疯了,难不成是被青耕夺舍了?可为什么我自己的意识如此清晰,我明明知道我还是我,身体却变成了她的模样。
我如何证明这一切并非事实,我说得才是真的?脑中一团乱,忽然忆起还有个毕方,他在小院里,让他来证明。
我冲向门口去找他,凉亭石桌旁早已空空入也,哪里还有他的身影。而身边团扇又悄默声地跟了过来,还真是不离不弃地跟着青耕。
精卫跟着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你要去哪里?还是你是在找什么?”
我徒自寻思着,这老家伙太不仗义,溜得这么快,弃我一人在此。而想知道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是让我真正心绪不宁的。
而在一旁看着我脸色变幻的精卫沉寂良久道,“你人都回来了,却不愿承认,是因为不肯原谅我吗?”
看到她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我满心不忍。此刻自己如何不重要了,还是要开解她走出那段过往才好。
我思索着如何对她阐明我作为局外人看他们之间的纠葛,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天旋地转,伸手抓了门框才得以立稳。精卫一见忙扶我回榻上坐下。
而我脑中似接连电闪雷鸣,突然出现了大段大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满满的青耕周边人物的影像和她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一路膨胀得若要挤爆我的脑袋。
我双手扶头痛苦无比,精卫看着我的样子紧张地坐立不安,忽然想到什么,冲到门边喊着,“瑶鸽,瑶鸽,快去请?疏仙长,告诉他青耕回来了,她身体不舒服,让他马上过来。”
当脑中的回忆慢慢串联起来,那种压迫感渐渐消失。但我还是我,只是多了青耕的记忆。
此刻看到团扇竟也不再抗拒,我伸开左手,它稳稳地落入我手中,我打量着它,一如老友。
“你好些了吗?”精卫端了杯水递给我,“我已经要瑶鸽请仙长了,若,若你不想见我也无妨,便让他来陪你。”
我摇摇头,“姐姐,”一开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精卫虽看到我的表情,但还是很欣慰我能再喊她一声姐姐,顿时热泪盈眶,想来企盼已久。
我顿了顿,才又对她道,“冥冥中似有天意,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拥有青耕记忆和模样的另一个人。我思来想去,或许跟这团扇有关,青耕仙逝之时似留了一丝残识在这团扇之上,那是她的不忍和执念。
今日刚巧碰到,碰到她属意的人,把所有意识传递给我,透过我对你,你们说出当日她没能说出的话。
刚才唤你那声姐姐非我本意,是忽然她的意识涌上,情不自禁喊出口的,所以你无需担心,在她心中从不曾怪你。
她怪的只有自己,年少轻狂,爱一个人便眼中只那一人,无端端忽视了你和那人的感受,不,感情。”
“青耕你在说什么?不是你说的那样。”精卫习惯性地保护着青耕,矢口否认道。
我拉着精卫的手,安抚着她,“请听我说下去,青耕生辰那日,曾鼓足勇气要对?疏剖白心迹,却在要言及之时,被仓促制止,因为比起青耕,?疏更不想伤害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心中从来只有别人而没有自己的人。”
就在这时,我看到门边另一个落寞的身影,正定定地望着我,复杂眼神一如当日,静静听着我述说着他多少万年来从未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