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三月下旬,气候渐渐转暖,万物复苏,京城虽在北边,但也已经处处可见发芽杨柳。
西苑早在金辽初建时期便以景致闻名,到明成祖朱棣迁都南京,开挖南海,堆土为山,多移植易在北方存活的植被,到如今已近百年,是全天下不算最有名,但绝对是规模最大的园林。
特别是这座万岁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是登高看景的最佳选择,山下遍植花草、果木,还养鹿、鹤、兔等。
呃,就在前些天,钱渊入西苑,看到这座山就神色一变,打听了会儿后神色古怪的上去找了找……这座山在明朝初年储备了大量煤炭。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双手插在袖里,远远看着十几个小太监撅着屁股在草丛中找着什么,还时不时高声喝骂几句。
“老祖宗别急,刚还看着呢。”一个中年太监在一旁劝慰。
黄锦绷着脸骂道:“木在这儿做甚,还不去帮忙找,找不到有你们的好处!”
黄锦正德元年被选派至兴王府,正德十六年随嘉靖帝重返京城,今年已经年近六旬了。
因为正德年间八虎名声太坏,“立皇帝”刘瑾几乎一手操纵朝政,所以嘉靖帝对身边太监管束非常严厉,黄锦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但他也没什么实际权力。
但在嘉靖帝十多年不朝的前提下,黄锦的地位并不低……或者说他的存在感在于能够一定程度对嘉靖帝施加影响。
对于黄锦来说,他银子虽然捞的不够多,但也足够了,给弟弟黄子铠弄了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他现在考虑的只有一点,日后如何养老?
黄锦很清楚,自六年前,嘉靖帝大量服用丹药以修道,看似精神抖擞,实则身子一天天垮下去了。
万一日后裕王登基清算,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是很难说的,说不定太医都要为此陪葬……黄锦想从容养老,就需要展示一些善意,对裕王府展示一些善意。
心乱如麻的在琢磨着,黄锦眼中神色复杂,暗暗咬着牙齿,就在这时候,远处有欣喜的喊声传来。
“哎呦喂,小祖宗,总算找到了。”黄锦一把接过,快步转身去了万寿宫,“皇爷,皇爷,这小祖宗跑到万岁山下去玩儿了。”
依靠在榻上的嘉靖帝正在和陆炳说话,转头笑着招招手,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从黄锦怀里跳下来,慢悠悠的踱了几步跳上榻,依偎在嘉靖帝的膝头。
嘉靖帝顺了顺猫咪的长毛,“文孚,比你养的那只雪里拖枪如何?”
“不能比,不能比。”陆炳连连摇手,“狮猫以纯白为贵,臣那只雪里拖枪……哎呦,陛下,还是鸳鸯眼呢!”
嘉靖帝得意大笑,“这是前几日京山候之孙送来的。”
所谓的狮猫就是大名鼎鼎的临清狮子猫,是波斯猫和本地狸猫杂交的新品种,长毛拖地,色白如雪,性格温婉,价格高昂,只有北地的高门大户才会饲养。
嘉靖帝幼年曾经养过一只,但没有这只漂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而且还是一蓝眼,一黄眼的鸳鸯眼狮猫,陆炳家中养的是身子白的,但尾巴全黑,才会有个雪里拖枪的称呼。
“这等狮猫也只有陛下才有资格……”陆炳连连称奇,细看几眼笑道:“也挺乖巧。”
“那是在陛下面前才乖巧。”黄锦抱怨道:“今儿一早就不见了,老奴到处去找,好不容易才从万岁山下找回来……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钱展才也养了只,浑身漆黑,一天到晚不是打翻了茶盏,就是踢翻了砚台,就是在展才面前也不老实。”
“噢噢,他也养了只?”嘉靖帝来了兴趣,“玄猫。”
“还有名有姓呢。”黄锦没好气道:“姓罗,罗小黑,展才宝贝着呢,在随园只要不看书,不搓麻,一天到晚抱着,说什么通人性。”
嘉靖帝有点不服气,弯腰把狮猫抱在怀里,“让他带来看看,还能比朕的狮猫还通人性?”
黄锦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几步,交代了个小太监去召钱渊带着小黑觐见。
陆炳不易引人察觉的看了眼黄锦,在心里斟酌了下,笑着说:“陛下,钱展才那边……倒是有个消息有点意思。”
“嗯?”
“还是去年十一月份,南京锦衣卫送来的。”陆炳舔舔嘴唇,“去年六月,倭寇袭宁国府,破三镇,焚毁七座村落,难民遍布,哀嚎遍野。
有富商携银由南京而来,为首者面白单臂,召集乡民,施舍米粥,修桥铺路,搭屋建宅,曾有流民鼓噪闹事,但富商虽单臂却勇力过人,一鼓而下擒获贼首。
臣让南京锦衣卫留意,五日前收到消息,宁国府旌德县、泾县、南陵县,共有十五座村落重建。”
“是钱展才?”嘉靖帝愣了好一会儿,这种事……在他印象中,钱渊有报国之心,有军略之才,口舌伶俐却是个滑头,关键时刻狠得下心,下得了手,绝不是个心肠软的货色,没想到能做出这等事。
第一次初见时,钱渊那落在金砖上的大滴眼泪的场景出现在嘉靖帝脑海中,毕竟是个年轻人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
嘉靖帝点点头,“展才有份赤子之心……只是不知道还能有几年。”
听到这句话的后半段,陆炳有点坐蜡了,他是想替钱渊说几句好话,讨个人情……他是近臣,非常清楚钱渊在嘉靖帝心目中的地位。
说句不好听的,陆炳之所以受嘉靖帝如此信重,一是因为他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二是因为十多年在在大火中救出嘉靖帝,有救驾之功。
而去年末的地龙翻身,钱渊背着嘉靖帝一路急奔,虽然并没有出事,但嘉靖帝这等人会看重钱渊的那颗心。
嘉靖帝敏感的察觉到对面陆炳的不自在,眉头微皱,鼻子哼了声。
陆炳苦笑着低声说:“臣近日得知,钱展才好像……好像要和……和徐府联姻……”
这等消息怎么可能不被陆炳这位锦衣卫大头目得知,而他很清楚,钱渊很可能会被嘉靖帝留给裕王用,他自身不敢涉入,但这等消息也不敢不报上去。
嘉靖帝狭长的双目慢慢眯起,“华亭之女?”
“嗯。”
“都说惟中工于心计,华亭也不差啊。”嘉靖帝冷笑道:“这是等不及了?”
“咳咳。”陆炳小心翼翼的说:“据臣探知,早在两年前,华亭便有此意,但展才坚拒……这次是展才……咳咳,是展才厚着脸皮求上门的。”
“什么?”嘉靖帝一拍桌子,“还赤子之心,赤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