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锐一头撞入舟山乱局,继而大杀特杀,意外的为钱渊打造出一个难得契机,而钱渊借此将伸向东南伸向大海的手伸的更深更长,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城,隆庆帝登基一年之后,徐阶、高拱的党争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七月一日黄昏,当隆庆帝突然宣布加左春坊左庶子钱渊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的时候,高拱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高拱的愤怒在于钱渊居然对隆庆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这五六年来,东南对朝廷财政的重要性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而随园核心钱渊在其间的地位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不管是最重要的通商事,以及和海商、东南大户世家的关系,以及钱渊在军中、东南官场中的地位,都决定了他或许可以通过种种方式去影响东南,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做的,但也决定了钱渊基本上没有可能再返东南,特别是在浙江任职。
但钱渊却做到了,而且是兵部侍郎的身份南下巡视东南海疆,理论上,从苏松到两浙、福建,沿海区域都暂时受钱渊管辖。
这如何不让高拱愤怒?
他知道自己这位皇帝学生对钱渊有着相当的信任,但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要知道,不使钱渊再返东南这一点上,高拱、徐阶、陛下甚至已死的李默之间都是有默契的。
这等于说高拱金屋藏娇了将近十年后,发现这女人居然还有个相好。
更让高拱跳脚的是,而且相比较而言,她更信任那个小白脸!
娘的嘞,也不知道高拱会不会觉得帽子有点绿……
而徐阶的第一反应是,王本固要倒霉了……虽然有侯汝谅、董一奎、胡应嘉一干门人,但他知道,钱渊南下,那帮货色不管从实力上还是从名分上都难以相抗。
不过徐阶对此无所谓,甚至都没派信使南下……五月二十八日钱渊觐见,之后随园闭门谢客,这都三天了,信使也赶不上了。
等徐阶接到学生兼同乡后辈董传策急送上京的信后,更是不在乎东南,钱渊抓住了华亭徐氏走私出海的把柄,但却没大张旗鼓,倒是砍下了董一奎派给卢斌的信使的头颅。
徐阶这种老狐狸都不用去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砍下头颅,显示了钱渊整顿东南的决心,或许还代表了他可能会对胡应嘉、王本固、董一奎动手的……呃,另两个未必,但王本固肯定会被收拾。
这是钱渊递过来的信号,你这个内阁首辅暂时不插手东南,那我钱展才不管你在京中如何打生打死,只顾着东南这一摊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本固已经被徐阶放弃。
如果是高拱,他不会放弃,但这是徐阶啊,他不在乎东南,只在乎自己。
更何况,这一套手法,徐阶熟练的很。
当然,徐阶之所以肯接过钱渊递来的“善意”,主要是因为高拱。
高拱如今跋扈得让人刮目相看……刮的眼睛都快瞎了,甚至徐阶曾不止一次亲眼看见高拱在内阁转司礼监的票拟上批红……你个不要脸的,这么想干批红的活,怎么不割了进宫!
在这种情况下,秉承上善若水,不争而争方略的徐阶有信心击溃高拱,真正坐稳内阁首辅的位置。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比起原时空,隆庆帝提前了五年多登基,潜邸旧臣中只有高拱有资格入阁,殷士儋、张居正等人资历尚浅,陈以勤丁忧守孝,本在隆庆年间入阁的李春芳、高仪如今还只是礼部侍郎,如果高拱被攻破,隆庆帝找不到能代替徐阶的人选。
到时候再回头反攻倒算清洗东南,对钱渊下手……徐阶心里想的东西大抵和钱渊差不多,只是方向反了而已。
所以,在六月一日隆庆帝明旨,而京中哄传钱渊已在三日前秘密离京南下之后,一直在左窜右跳上书弹劾钱渊,弹劾靖海伯汪直,弹劾宁波知府胡应嘉,弹劾浙江巡按王本固,甚至连镇海知县孙铤都没放过的那些科道言官基本都闭上了嘴。
很多科道言官都警惕于钱渊的南下,他们都记得昔日这位同僚在浙江都干了什么……当年挖的大坑几乎让八成以上的言官都跳了进去,之后那位用三百根巨木和红薯、洋芋将他们压弯了腰。
弹劾钱渊是应该的,但首先要确定那厮南下的成败……打落水狗和打一条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疯狗,那是有本质区别的。
但就在六月十日,王本固已经被扣押在县衙,钱锐、钱渊扫清张琏、王一枝,并和汪直谈判结束的时候,王本固弹劾靖海伯复叛的奏折终于入京了。
一般来说,浙江奏折入京约莫是七天左右,而王本固的奏折用了十天,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如果能一战而定攻破舟山,朝廷很可能不会派出重臣南下,那最大的一份功劳自然是他王本固的。
有王一枝这个内应,王本固相信会迅速攻破舟山,之后再以王一枝为首整顿海商,王本固加上胡应嘉能从容将通商事都握在手中。
靖海伯汪直明目张胆试图里应外合攻陷镇海县城,不果后在奸细协助下逃窜出海,盘桓舟山一带,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并浙江总兵官董一奎召集众军进剿。
这看上去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靖海伯复叛,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很多人盼望的正式开海化为泡影,代表着之前很多官员秉承的开海禁使寇转商的意图破灭。
代表着一直充盈户部的东南税银长了翅膀飞了,更代表着钱渊当年坚持招抚汪直的方针的完全错误。
京中一时大哗,无数原本保持沉默的科道言官开始疯狂上书弹劾靖海伯汪直,弹劾招抚汪直的钱渊,甚至连已经被罢官的胡宗宪都没放过。
更有甚者,京中传言,钱展才当年招抚汪直,勾结甚深,如今汪直复叛,而钱展才提前南下,显然早有预谋。
夜风吹拂,随园中移植来的大树沙沙作响,树下的徐渭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信递回给一旁的王义,“放虎归山?”
“那帮言官还真敢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