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绕不过钱锐。
这种破事,汪直一点都不肯沾手,把方先生顶在前面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如果到时候随园算账,有方先生在,如果随园势衰,自己大不了将方先生丢开……
“最初无需多少海船,但需立下条例。”钱锐笑吟吟道:“可仿宁波旧例。”
“宁波旧例?”侯汝谅犹豫了下,“自嘉靖三十六年设市通商以来,荆川公使海船归途采买粮米,可抵扣税银,于宁波、绍兴、台州各地修建粮仓,听闻盈余颇多……”
“当年闽赣战事纷纷,朝中令镇海输粮米相援,便是老船主以海船运粮至福建省福州府,由闽江一路西去。”钱锐点头道:“日后海船归途可于南洋各地采买粮米,或于镇海、宁海各地运载漕粮。”
“其一,天津需设市通商,其二,海上风高浪急,若船毁人亡,需朝中拨银赔偿,否则事不可续,其三,可抵扣税银。”
侯汝谅在心里来回琢磨了一遍,这样的条件别说苛刻了,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海船运粮北上,天津自然是需要开放的,事实上天津一直有码头,而且漕运也有类似的规矩,漕船运粮北上,归途也是要采买货物赚银子的。
抵扣税银,这原本就在镇海实施了好些年了,唐顺之就是以此在宁绍台三府修建大批粮仓……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发放通关文书的权力作祟,唐顺之对海贸可能发生的粮食危机非常敏感。
赔偿损失的海船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怎么算都比修河道、治理黄泛来的划算,大不了以税银相抵,都不用户部拨银。
钱锐笑道:“其实最合适的不是镇海、宁海,而是嘉兴府、松江府、通州府以及山东。”
侯汝谅点头赞同,这几个地方都更靠近产粮区,运送漕粮的确更合适,只是这几个地方目前都没有设市通商,不比镇海有优势。
钱锐和侯汝谅在那商议各种细节,汪直坐在主位上听的都要打瞌睡了,毛海峰索性出了门,他即将率船队出海。
钱锐说的头头是道,各种细节详尽得往往侯汝谅都没想到……这是自然的,因为钱渊虽然拒绝当年汪直海运粮米输辽东,但事实上,他是赞同海运的。
商议到最后,饶是侯汝谅宦海浮沉十余年,也不禁眉飞色舞,只要事成,侯汝谅相信,自己一定能名留史册,说不定日后还能执掌大司农呢。
“如今老船主麾下船队大都出海未归,还有十艘海船这两日就要启程。”钱锐缓缓道:“海船多装载铁炮等火器,换储存粮米也需要更改船舱,而且还需要调配船只,尽量选福船运粮,可能尚需些时日。”
侯汝谅倒是没怀疑,而汪直咳嗽一声,拾起茶盏喝茶掩住脸面,扯淡呢,舟山那边光是福船就四五艘。
察觉到侯汝谅看过来,汪直又咳嗽一声,“方先生所言,即汪某所言。”
侯汝谅松了口气,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钱锐,此人言谈举止从容不迫,心思缜密,有算术之能,见识亦广,不类凡品。
侯汝谅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试探问道:“老船主,待得试行海运之时,可否借方先生一用?”
汪直愣了下,险些笑出声来,这位浙江巡抚是想将随园之首钱展才的人收为幕僚?
“那要看方先生愿不愿意了……”汪直随口扯淡,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他想起了徐海。
从汪直查探到方先生和钱渊似乎有联系之后,他就一直在想,他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是在自己受招抚之前,还是在方先生还在徐海麾下之时。
徐海那厮骁勇善战,麾下数千精锐,又狡诈多疑,不料却在绍兴上虞城外被官军一战围歼,汪直事后曾经打探过,虽然主要原因是时任浙江副总兵的戚继光所部战力强劲,摧枯拉朽一般击溃徐海,但官军以上虞为诱饵,诱敌深入也是重要原因。
汪直瞥了眼钱锐,记得自己正准备棒打落水狗的时候,正是方先生献上徐海首级。
面对浙江巡抚侯汝谅的招揽,钱锐也是哭笑不得,正要推辞,突然外间传来嘈杂声,毛海峰大步走来,“一人持中丞大人的名帖求见。”
侯汝谅一个激灵,知道自己来了金鸡山招宝村的只有张师爷和王本固,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如果是王本固,一定是出了大事,如果是自己的心腹……那事肯定更大!
商议海运事对侯汝谅来说非常重要,但他也知道,最重要的是王本固执掌镇海不能出乱,否则一切都是镜中水月。
将看似沉稳实则脚步匆匆的侯汝谅送走,汪直才拉着钱锐笑问:“随园真的愿行海运?”
钱锐敏锐的察觉到这句看似寻常的询问中夹杂着的试探,只笑着说:“浙江巡抚登门,虽老船主身为靖海伯,但总不能硬生生顶回去吧?”
汪直能确认身边的这位方先生和钱渊之间有联系,但到底是什么关系却一无所知,这句话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说方先生和钱渊之间是联盟,或者上下管辖关系,那方先生绝不可能知晓钱渊对海运一事的真实态度,如果他知道……就代表着他和钱渊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不仅仅只是暗子而已。
汪直想到这个问题的原因是,钱渊在镇海是不赞成海运的,而方先生却反其道而行。
看汪直沉默的若有所思,钱锐笑着继续说:“其实对老船主来说无所谓,若是王子民执掌镇海,侯汝谅行海运事,老船主出些海船算的了什么?毕竟此事明面上和随园是扯不上关系的。”
“若是随园翻盘……”汪直接着说:“反正适才先生已经拖着了,改制调拨海船……若随园有后手,应该就在这几日。”
“侯汝谅拜会老船主商议海运,这是大事,却有人急行请见……”
“说明,就在今日。”汪直深深的看了钱锐一眼,这位方先生的行事手段如罩云雾,使自己很难判断他和钱渊的真实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