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家门房等候的张四维也是无语,他和钱渊一共只见过两次面,虽然听了太多传闻,但两次见面,对方均笑容可掬,好似温润如玉。
现在想想,只有起错的名字,哪里有起错的绰号啊,果然是锐气无双。
张四维原本就准备今日拜会高拱,结果还接到这封看似温和实则威胁的信……明面上这是在说南下的张四教可去金鸡山脚的招宝村拜会大名鼎鼎的汪五峰,汪直其人,朝中称其倭首,但实则为商。
张四维当然看得懂,这是在说……再不履行承诺,让你看看,汪直到底是海商还是倭寇!
不过张四维也的确是有意拖延,明面上是在等东南事定,实际上是在等李默……等李默归京,等李默起势。
但张四维拖延的原因不在于钱渊,而在于自己,准确的说在于舅父杨博和自己。
几位被高拱引入裕王府的官员中,和历史上一样,张居正最得高拱赏识,但和历史上不一样的是,这一世成为徐阶女婿的张居正,这注定永远无法让高拱放心。
另两人张四维和林燫,一个背后是杨博,一个背后是李默……在李默大发神威,甚至昨日被陛下许轮值直庐的情况下,张四维必然能得高拱更多的重视。
原因很简单,李默能如此快速入阁,必然遭高拱的排斥。
张四维对高拱的性情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只要在他之前的,都是对手,甚至是敌人。
在高拱的蓝图里,在裕王登基之前,他就应该入阁或者上任礼部尚书做好入阁的准备,等裕王登基,他就能立即执掌朝政,开始他一系列的计划。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在这样的蓝图中,吕本不足为虑,吴山碌碌无为,但徐阶会是敌人,性烈如火的李默一旦入阁,也会是敌人。
但杨博不会成为高拱的敌人,不历翰林,不入詹事,长期在外统兵,别说循规蹈矩的裕王,就是不太讲规矩的嘉靖帝都不会让杨博入阁。
昏暗的油灯下,心情不太好的高拱看着张四维恭敬的行礼,勉强笑道:“子维为何不告登门?”
“身处翰林,消息闭塞,直到今日黄昏才得知李时言轮值直庐。”张四维苦笑道。
“石斋公名重一时,又勇于任事,别说轮值直庐,入阁也在情理之中。”高拱面无表情。
张四维听得出高拱的言外之意,一旦李默入阁,留下来的礼部尚书怎么办?
董份因科场舞弊案闲住,孙升两度上书请求致仕,林庭机、李春芳、袁炜、严纳等人资历尚浅,高拱只要再熬上一年左右,很有可能接任礼部尚书。
但如果李默迅速入阁,留下来的礼部尚书这个位置……高拱未必能抢得到手。
“对了,中玄公,今日听得一则消息。”张四维轻声道:“林家与钱家即将定亲。”
“林家?”高拱紧绷着的脸有点涣散的迹象,“林燫的那个新科进士的弟弟?”
张四维点点头,“林烃林贞耀,母子二人去年得钱家相救,后入京赶考途中在镇海盘桓……”
高拱扶着额头感觉有点晕眩,年初举荐林燫入裕王府后不久,他就听说了这事儿,当时就有点后悔,现在好了……
张居正毕竟是徐阶的女婿……不是每个女婿都是钱展才的!
林家又和钱渊成为姻亲……被自己一手引入裕王府的三人,也就面前的张四维靠得住了!
这个念头刚在高拱脑海中闪过,他突然开口问道:“此等事,老夫尚不知,子维枯坐翰林,如何知晓?”
张四维坦然直言,“展才告知,其实月余前,晚辈与展才就有一晤。”
直视高拱狐疑的视线,张四维叹道:“当日,展才曾言,愿不入翰林。”
“什么时候?”高拱立即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李时言入京之前。”张四维给出了个不太准确但已经足够的答案。
李默入京后第一时间坚拒钱渊重回翰林院,所以什么时间对高拱来说是能做出准确判断的。
高拱这下全明白了,张四维是来给钱渊说项的。
“展才虽桀骜不驯,但开海禁乃其执念,陕西孙丕扬曾言,助则为友,逆即为敌。”张四维劝道:“但展才其人,并无攀附之心。”
高拱默然无语,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张四维。
让张四维前来说项,这一行为的本身就显示出某些意味,他钱渊不愿低头,不会退缩,更不会将随园拱手相让。
否则说项一事,也算随园中人的潘晟能来,就算拉不下脸皮还有诸大绶……这两人如今还是日讲官,与高拱、裕王都有往来。
而张四维肯接下这个任务,应该和钱渊私下达成了协议,高拱略一思索就猜到了,毕竟张家是晋商中的翘楚,而东南通商几乎是钱渊一手造就。
高拱又联想起张四维刚才那句话,李默入京之前钱渊就说了不入翰林,但为何张四维直到今日才登门?
无非是李默上位,轮值直庐,有入阁之兆,林家又和钱家定亲,张四维借此事一表心迹……他们都靠不住,而我或者我舅父杨博是靠得住的。
高拱也懒得说穿这一点,但心里有深深的疲倦感,年初将张四维、张居正、林燫引入裕王府,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借其力。
但不过半年时光,朝中局势变化之快让高拱瞠目结舌,徐阶是大胜亦大败,李默得以起复即将入阁,林家与钱家定亲,钱渊呆在都察院一副不求进取的模样。
对于钱渊,高拱实在有点看不透,这个人似乎没有其他官员或家财万贯或手掌大权的欲望,用他三年前一次闲谈的话来说,像一条咸鱼。
但咸鱼能有钱渊如今在朝中的分量吗?
入京两个多月了,钱渊没通过自己去拜会裕王,但也没有直接登门,只让诸大绶拜会裕王,这说明他不想和自己撕破脸……但今日突然让张四维来说项。
的确是突然,因为张四维今日是没递过名帖,直接上门的。
高拱沉思良久,“展才入京良久,何日拜会殿下?”
“明日。”
“明日?”
张四维苦笑道:“今日黄昏,陛下召展才觐见,出了西苑展才就让人送了口信过来。”
高拱面沉如水,知道自己再也拦不住了,也没法拦,其实仅仅就裕王的态度,自己也拦不住……如果没有张四维登门,自己也会通过钱铮或潘晟传个口信过去。
最早应该是钱渊入京之前,殿下几度盼其回京一见,后来……大概是半个月前,殿下又突然提起了钱渊,话里话外隐隐有着抱怨。
虽然话里是在指责钱渊,但话外却是对高拱,甚至高拱能感觉得到,这半个月来,殿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
毕竟三年前钱渊是得到陛下允许出入裕王府的,换句话说,他是陛下塞进来的,从某种角度上代表着嘉靖帝。
高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将诸大绶……至少是潘晟引入裕王府,也不至于弄成如今状况。
长长的叹息声响起,高拱在心里想,毕竟是皇子,虽久不见陛下,但帝王心术,不学而通。
如果黄锦听到高拱的心声,一定笑得肚子疼……半个月前,就是他去了趟裕王府,名义上是代为赏赐墨宝,但实际上私下颇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