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们出发了, 他们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 在炎炎烈日下跋涉, 坐在马车里,打开车窗后, 外面吹来的风都是热风,即便一动不动, 汗水也能从额头滑到下巴。
阿诺德啃着干饼,拿起水囊灌了一口水,才向外看去。
触目可及全是枯黄的草叶, 大地因缺水而干裂, 这附近没有人烟, 连野兽的影子都看不到。
安德鲁坐在阿诺德身边,也热得头晕脑胀。
他们出来的时候可没有带冰, 唯一可以消暑的就是薄木片做的扇子,可一扇风就是热风,不如不扇。
“这个鬼天气。”阿诺德抱怨了一声。
安德鲁在车里早就把衣服脱了,只穿着一条短裤, 他脑袋昏昏沉沉,说话也没什么力气:“还要多久才能到?”
阿诺德:“天气太热,马跑不快,怎么也还要三四天。”
安德鲁绝望的闭上眼睛——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可惜没有后悔药可以买。
城堡里的池晏倒是一点都不热,整个领地里,只有他房间的冰最多,并且城堡原本就比外面阴凉, 把窗户一关,池晏穿着一层单衣,温度恰好。
幸好他们从冬天就开始挖蓄水池,划出来的小麦地和藕地还有苎麻地都活了下来,一天要浇好几次水,但今年是肯定有收获的。
苎麻种的最多,毕竟这东西不仅能纺线织布,还能制糖造纸,要不是池晏现在觉得用小麦酒更好,苎麻还能用来酿酒。
苎麻一身是宝,虽然麻衣比不上棉衣,麻糖比不上蔗糖,可在没什么选择的当下,苎麻简直就是穷人福|音。
这个鬼天气抑制了池晏的发展道路,夏天热成这样,让人们顶着这样的大太阳和紫外线干活,就怕活没干好,人先中暑没了。
冬天又冷到了极致,在室外干活稍不留神就会冻伤。
春秋两季的时间又短,能干的事情有限。
池晏原本的打算是先把道路修一遍,尤其是城里的路,城里只有最中心的一条主道是石板路,并且很多石板都已经缺损或是开裂翘起,而其它的道路都是土路,加上很久没有维护过,没人夯实,人在这条路上跑起来都会扬一身的尘沙,更别提有马匹在上面跑动。
只是池晏的打算和计划久久不能实行,只有等天气回归正常,人们能出门干活了,道路才能得到修缮。
庄园那边因为这样的极端天气,也一直没有派人来跟他汇报。
现在人们能做的事也变少了,多数时间都是在室内待着,能干的也有限,地里的苎麻还没长好,没收获,带来的苎麻也已经纺成线织成布了,棉花就更不用说,早就用光了。
室内的活越来越少,室外的活又不能干,闲人也就越来越多。
“总这样不是办法。”池晏靠在克莱斯特的怀里,背后就是克莱斯特解释的胸腹肌,池晏的手还放在克莱斯特的胳膊上,池晏,“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但是池晏又不能让他们在这样的气温下在室外工作,那不是给人找事做,那是逼人中暑。
克莱斯特搂着池晏的腰,心不在焉的听着,他觉得池晏的腰又细了,可见是吃得太少,心里的事太多。
池晏十分忧虑,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了,就抓住了那只正在他身上作乱的手。
“你别闹。”池晏十分严肃地说,“我在想正事。”
克莱斯特反手抓住池晏的手,在池晏的侧脸落下一吻,手也顺着衣摆伸了进去,他声音低沉沙哑,暧昧地在池晏耳边说:“醒了再想。”
池晏还没来得及拒接,就被克莱斯特的双唇堵住了嘴,然后脑子就成了浆糊。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好在克莱斯特这次知道节制,昨晚只做了两次,池晏不必像上次一样在床上躺两天。
克莱斯特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正好,屋里放着冰盆,他刚翻身,想把池晏搂进怀里,再做点起床之前的运动,就被惊醒的池晏毫不留情的推开。
池晏在劳累了一夜之后,忽然灵光乍现,一大早就跑去找管家。
徒留克莱斯特躺在床上,看着池晏风风火火的背影。
池晏已经越来越习惯当一个领主了。
管家的屋子只放了一个了冰盆,他年纪大了,在年轻人看来比较热的温度,在他看来却很合适,而且他还穿着两层衣服,管家总把自己打理的十分整齐体面,他虽然只有三套“制服”,但每一套他都会自己打理。
他总是把胡子刮的很干净,头发也要用花很多时间梳成现在这样。
无论何时何地,他看起来总是值得信赖的。
池晏坐到管家屋里的椅子上,他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不敢坐实了,免得坐久了屁股疼。
“你觉得给他们找点什么事做比较好?”
池晏:“我觉得反正现在领地上的人少,既然不能挖矿炼铁,那就找一个所有人都能干的活,如果阿诺德他们把商品贩卖的问题解决了,那就可以集中生产一种产品。”
最值钱的当然就是糖了,之前池晏并没有让太多人力去收集野果制糖,因为糖虽然贵,能卖上价,但他没有销售途径,糖做的再多也无法转化为其他物资,原本制糖只是为了让领地上的人都能甜甜嘴。
但是如果能有一个稳定的销售渠道,糖能转变为钱和物资,那么大力制糖就有了可观的收益。
“正好有大房子能充当工厂,到时候工厂里多提供一些冰。”池晏侃侃而谈,“至于采摘的活,可以交给更耐热的人。”
一般老人和小孩都更耐热,而且这活不算重,采摘的野果放在木板车上,可以让猎猪和驴或者牛运送回来。
一些瘦弱的男人和女人也可以干这个工作。
其他人榨汁熬煮,用模具把还没有完全变硬的糖按压切割成完整的圆形硬糖。
除了制糖以外,还能把红酒酿造的更规范,每个步骤都由不同的人手,提高效率。
其他工作需要的人手都很少,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每个人都有事可干。
工作才能带来凝聚力,才能让社会稳定,无业游民变多了,社会就会动荡不安,人心浮躁。
管家听完池晏的叙述之后有些茫然。
领地里的大部分人都干同样的活?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池晏:“现在领地里商人们不能提供工作,也没有农场和牧场需要人手,我们必须要创造出更多的工作来,让每个人都有事可干。”
“而且我们也需要跟外面做生意,我们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能自给自足。”
“而且我们也需要钱,需要金银,混乱时期总是会过去的。”
池晏难得头脑这么清醒,自从气温升高后,人的精神也会被气温影响。
池晏说完自己的打算以后,眼睛发亮的看着管家。
管家能说什么?
哪怕池晏说的是错的,此时他也必须说池晏说的是对的。
管家慈祥和蔼地笑着说:“您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让他们去做吧。”
池晏兴致勃勃地说:“我先去写计划。”
要让矮人们做出模具,把高温工作尽可能的推给人力机器,比如熬糖时搅动糖浆的工作,糖会随着水分的蒸发越来越粘稠,也越来越硬,如果全靠人力,那么一天下来熬糖的人估计第二天就举不起手臂了。
矮人们要做的是脚踩式的动力源,这个做起来很不容易,需要能够和齿轮严丝合缝的链条,制造链条必须要用到煤,木炭是无法让生铁加热到一千五百多度,变成铁水的。
除了燃料以外,还需要大量氧气,也就是说需要很多风箱向燃烧炉内输送氧气。
只有把铁变成铁水,才能倒入模具中,制成链条。
如果纯靠打磨,除了效率低以外,还不能保证链条能跟齿轮严丝合缝。
更不能保证链条的拼接。
池晏先让人们制造燃烧炉,制造燃烧炉的材料是烧制好的砖块和粘土兑成的土水泥,他们现在找不到煤,只能用木炭试试看,中国古代烧制铁水也有很大一部分用的是木炭,所以成功率会比较低,对氧气的需求量更大。
模具倒是很好制作,他们现在有了统一的尺子当工具,能精确到毫米,在烧制铁汁之前,他们要先制作模具,模具用的是黏土和细沙制作,加水之后能够固形,这种模具能够承受外力和高温。
并且制作难度小于制作铁模具。
烧铁汁会让室内的温度高得让人无法承受。
所以池晏必须要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他规定了工作时间,甚至每个人进出烧铁房的次数,以及每次进出都要做足哪些准备,以及一旦感觉身体有哪点不舒服,就必须立刻退出去。
而且人们刚出烧铁房的时候不能立刻走进有冰盆的房间。
池晏把模具的图纸画好,然后又写好了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以及注意事项,就让卡迪把图纸交给了矮人们。
矮人们拿到图纸以后,就立马投入工作,这座城有铁矿,并不缺铁,即便池晏还没有让人去开采,但城堡的地窖里有不少存货,这些生铁已经足够了。
糖厂和酿酒厂也开始组建并招人,在矮人们没有弄出齿轮和链条之前,一切工作都全靠人们的双手和本身的力气。
领地里的情况也确实如池晏预料的那样,人们在失去了工作以后,全都变得惶惶不安,他们不敢吃饱肚子,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继续挣到食物,于是不约而同的省吃俭用。
连同伴之间的交流都变少了,人们经常发生口角,虽然暂时还没有打架斗殴的情况发生,但人心确实变得浮躁了很多。
布莱兹也是失业大潮中的一员,天气热成这样,他在开荒的时候晕倒了几次之后就被凯丝拦住,不再去地里了,现在家里全靠之前的存下来的干饼和凯丝在孤儿院得到的酬劳过活。
凯丝的酬劳养活一个人绰绰有余,但养活两个人就不怎么富裕了,所以存粮一天天的变少,布莱兹坐立不安,他不知道去哪儿找活干,他去找管事的,管事的说要等领主大人的安排。
凯丝安慰布莱兹:“现在天气这么热,你要是再去开荒种地,身体会受不了的,等天气凉快了,你就又能去工作了,只是这段时间而已,你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布莱兹却很慌张:“等天气凉快,其他人就要跟我抢了,现在纺线的和织布的也都没活干了。”
布莱兹慌张的像个无头苍蝇。
凯丝继续安慰:“我有工作,我们俩是有收入的,不会饿死。”
虽然养两个人不富裕,但绝对不至于饿死。
布莱兹咬着嘴唇:“明年的房租怎么办?”
这下凯丝也没办法安慰他了。
她的收入只够他们吃饱,不够在他们吃饱后还能存下交付租金的钱。
布莱兹揉了一把脸:“我没事,凯丝,你不用管我,你去做事吧。”
凯丝:“你真的没事了?”
布莱兹朝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我真的没事,你去吧。”
凯丝这才拿上自己的麻布包离开,走之前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干饼,切了一半后放到桌子上。
“你早上什么也没吃,中午把这我放在桌上的干饼吃了。”凯丝说完以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布莱兹,布莱兹看了眼桌上的干饼,走过去把干饼放回了柜子里。
他无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成了个废人。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有没有过了,开荒的时候不管再累,他心里都是满足的。
可是现在,他的心空荡荡的,整个人就像漂浮在半空中,踩不到地。
布莱兹在这里也没有朋友,跟邻居也算不上熟,他连个打发时间的对象都没有,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只能坐在屋里发呆。
就在布莱兹准备躺回床上睡觉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管事的声音。
“没活干的都出来!有新活了!”管事的一边吼,一边敲打着两根铜管。
刚躺下的布莱兹鞋都没穿就往外跑,一出门,发现左邻右舍的人都跟他差不多,所有人都站在太阳底下,一脸激动的看着管事。
管事的也不跟他们啰嗦,在外面多站一会儿他都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
“都跟我来!”
布莱兹跟上管事的步伐,他们很快进了一栋大房子里,这曾经是当地一位富户的房子,大的惊人,这房子里已经摆好了冰盆,一进来就能感觉到跟外面截然不同的凉爽。
管事的喝了口水以后才说:“现在有两个工作,一个是制糖,还有一个是酿酒。”
“制糖的酬劳高一些。”管事的又觉得渴了,再次喝了一口水。
“你们想干什么,就到那边去登记。”管事的说,“制糖更累更热,酿酒要轻松的多,制糖每天两块干饼,酿酒一块,你们自己考虑清楚以后去登记。”
说完话之后,管事的连忙走到冰盆旁边。
只留下这些没有工作的人在原地考虑自己要干什么。
布莱兹想都没想就过去登记。
“我要制糖。”布莱兹激动地说。
负责登记的是拜伦,他之前是祷师,现在是领地为数不多识字的人,所以他从不担心找不到工作,在圣院待了那么多年,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他识字,会算数,不是文盲。
哪怕不是在池晏的领地,换一个地方,识字的人都更容易找到工作。
拜伦看着布莱兹,大约是觉得布莱兹看起来虽然不够强壮,但也称不上瘦弱,所以在询问了布莱兹的姓名和家乡以后,就在纸上登记了布莱兹的名字。
因为现在多数人都只有名和姓,没有中间名,所以一旦遇到重名就难以分辨,只能靠来自哪里区分。
布莱兹看着拜伦在纸上写下他看不懂的东西,有些迟疑地又问了一句:“这样就可以了吗?”
拜伦朝他笑了笑:“行了,明天早上天亮就到这里来。”
布莱兹千恩万谢地走了。
已经有不少人选好了工作,绝大部分人都想制糖。
两块干饼和一块干饼相比,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哪个更赚。
除了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的以外,其他人都没有考虑酿酒。
只不过制糖也要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一看就知道身体不怎么健康的,比较瘦弱的人还是被分去酿酒。
至于采摘的活,这个收入最多,但只让女人和中年人做。
壮年男性是不能去采摘的。
所有人都登记结束,这一天也就结束了。
拜伦头一次写这么多字,这份名单他还要再整理一遍,把相同的首字母列在一起。
拜伦平时都和安德鲁住在一起,安德鲁跟商人们离开以后,拜伦就一个人住,最开始拜伦还有些不习惯,但一个人住了十多天之后,他就觉得等安德鲁回来以后,他们还是商量着分开住吧。
“怎么还不走?”管事的看拜伦坐在椅子上收拾写满名字的纸,对他说,“要不要去我家喝一杯?我那还有大人赏给我的葡萄酒。”
拜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管事的十分热情:“我让克拉克准备点吃的。”
克拉克是他的妻子,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如今孩子都已经开始工作了,并且选择了制糖。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和孩子住在一起。
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更愿意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住。
拜伦把纸张全部收进麻布包里,跟着管事的一起离开了这个即将成为制糖厂的房子,晚上比白天凉快,两人一起走在夜空下,管事的看起来凶,但私下里却是个老好人。
“大人总是在为我们着想。”管事的有些感慨,他能成为管事,是因为他曾经得到了某一任领主的信任和喜爱,但是除开现在的领主大人以外,其余的那些领主,并不在意他们领地上的人。
他们只在意一年的收成能不能让他们好好享受。
或是领地的平民是不是太多,圣院和王室会不会增加税收。
他们并不担心领地里的人吃不饱肚子,也不担心会死多少人。
拜伦点点头,他转头看了眼城堡,也感慨道:“这位大人跟我原本想的也不一样。”
他会来这里是因为安德鲁,安德鲁带着他们一起来的,在到达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庄园是什么样,跟不知道统治庄园的领主是什么人。
来到这里以后,安德鲁才对他说,这里的领主是个仁慈的人。
拜伦当时没有跟领主说过话,他以为安德鲁嘴里的仁慈,代表着这个领主是个软弱的人,毕竟仁慈的人,多数都没有防人之心,容易被哄骗,被伤害。
只是他的猜测很快就被打破了。
领主大人不养闲人,他似乎在为每个人着想,为人们寻找生活的依傍,给人们希望,却从来不曾大方施舍。
拜伦笑着说:“大人很聪明。”
管事的非常赞同:“前一位领主大人,就从来不管这些事,他才不在乎人们有没有工作,奴隶们一天吃几顿饭,他只在乎商人们有没有送来漂亮的布料,有没有好看的女奴。”
管事的好奇地问:“听说领主大人以前也在圣院生活,圣院是什么样的?”
拜伦:“总是那样,人多,但平常也不会聊天,每天早上起来以后祷告,然后吃饭,然后继续祷告,晚上的时候会有信徒来忏悔,或说一起祷告,聆听圣灵的声音。”
“然后就吃晚饭,回房间睡觉,一天就结束了。”
拜伦说起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枯燥的生活,他竟然过了那么多年,并且当时并不觉得无趣难过。
管事的听完以后说:“大人的智慧,看来不是在圣院得到的。”
管事的叹气道:“大人这么聪明,一定是因为他是天母的孩子。”
拜伦也听到过这个说法,但是他不信。
乔尔斯五世曾经也自封新教教皇,自认是至高神的儿子。
这话只能骗骗普通人,骗不了他。
只是拜伦从来不在这方面发表看法。
如果现在这位领主大人,有乔尔斯五世那样的野心,那么无论他想干什么,都不是别人可以阻止的,拜伦自认是个普通人,所以并不准备去跟当权者抗衡。
拜伦顺着管事的话说:“是啊,天母会庇佑她的孩子,当然也会庇佑我们。”
这才是管事的想听到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回老家,准备过年啦!
小天使们今年过年是准备出去玩还是在家过?
反正我要在家躺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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