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尹恒脸上隐隐透露出来的不满,尹箢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不愿出言去劝解。上一世也是这样,可她却担心父亲与祖母的面子过不去,出言调解了几句。经过了一世她方才明白,人家若是要踩在你的头上,又何苦给人家好脸色?
果不其然,尹中元冷哼了一声,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老太太的手也尴尬地僵在了那里。
“老太太关心子孙的前途官运,做孙子的总得说上一两句,怎的就不说话了呢。”
这一声将众人的眼光都往三夫人身上看去,三夫人王氏是三老爷尹中晋的续弦,也是老太太王家的娘家人,自诩老太太对自己宠爱了一些,便时常出言不逊,这一声着实是让人侧目,惹得二夫人苏氏与四夫人闵氏皆是摇头叹息。
“大哥向来有天赋,我听姨母说,靖王都曾在私底下夸赞大哥是个能人,可见大哥的官事还是不错的。只不过,眼下是大夫人的祭奠之日,祖母莫是担忧错了人。”
说话者是府中三爷尹中晋原先嫡妻的女儿尹棠,府中三姑娘,也是姑娘里头最年长的一个。自从母亲慕氏去后,便让慕氏的堂姐,如今的靖王妃接过了靖王府抚养,今日因为是大夫人出殡的日子而回来的。跟着靖王妃走的时候方才四岁,靖王妃又是个刚烈的性子,见不得自己人吃亏,因而养就了尹棠这样一副性子,何况她也不需要求老太太什么,所以便是敢同老太太呛声。
老太太让尹棠抢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尹箢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看了一眼尹棠,后者则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上一世,自己同尹棠还不是很对付,或许是因为尹棠自小让靖王妃抚养的缘故,与自己的接触也不多,但后来尹府没落的时候,尹恒却是将自己托给了她,也是亏了她暗中帮忙,才能有她上一世活下来。
算起来,尹棠却是自己的恩人。这么一想,对尹棠的印象便好了不少。尹棠一转眼,只见九岁的小姑娘含着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以为她是让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动了,不免抿嘴朝她一笑。
三夫人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原就瞧着尹棠不顺眼,好在是让她自个儿的姨母抱养走了,只就偶尔回来一两次,每回她回来,尹中晋都高兴同什么一样,她与自己的女儿是什么都不得同她争的,心里便一股气,却又不能发作,只能是恨恨地瞧了一眼尹棠。
“恒儿能有这样的才干,大嫂也安心了。”二夫人苏氏叹了口气,她离尹箢近,便招招手让尹箢过去,细细地瞧了一番,道:“大嫂自个儿就是个美人胚子,阿妩生的也好看。好在三年的孝期罢了,待过了三年,便好择个好人家,大嫂也能安心了。”说着,自个儿的眼眶便红了起来。
尹箢细细想想,这个二婶是同母亲最为亲近的一位,许是都是嫡女的出生总归是不同,且苏氏系少保嫡女,当初便是看重了尹中衡的才干方下嫁,如今只能说她没有选错人,尹中衡的出息,除了琚逸伯尹中元之外便是最好的一位,时任四品官职。
苏氏为人尚且不错,也算正派,尹箢心中对她还是有好感的。
终于是有人将话题引到了正途上,尹恒也抽出了手,拱手道:“二弟在西北甚是思念母亲,如今孙儿只担心二弟,错了母亲出殡的时辰,二弟只怕是要伤心难过。”
尹箢暗笑,这大哥果真腹黑!明明知道老太太最最反感尹仁从军的事儿,偏偏便在这档口提起这事儿,而且还顺带暗暗地讽刺了一番老太太不将母亲出殡的事儿放在心上,说出来的话却又是让人挑不出错。
四夫人闵氏自个儿乐得在一旁瞅热闹。这福利头唇枪舌战地不知道几回了,往日里有大夫人在,总顾忌这所有人的面子,往往几句话便化解了矛盾;而今日则是大夫人去后头一次大伙儿聚在一块儿,不过几句话便显出了大夫人往常的作用。
闵氏叹气,要说这府里头她服谁,还真就是这么个大夫人。大夫人生来便是好的脾性,治理气府中的事务来的时候却也不乏手段,身份又好,对她们这些庶出房里的夫人也是一应的好,从不苛待。
大厅里头正是尴尬的气氛,外头终于传来了和解的声音:“五皇子到——”
这声音分明不是尹府的家丁能发出来的声音,一听便是宫里头的內监独有的嗓音,再是听闻是五皇子到了,少不得一众人都得跪下,口里齐齐念到:“恭迎五皇子圣驾!”
尹箢自然也跟着低下头去。要说这五皇子,年岁方才十四,却能够得了圣上的恩准,还带了尹恒一同前去户部办事,既可说是圣上看重,又可说是当今圣上对淑妃荣宠依旧。
淑妃身上的荣宠,已经是二十年不衰了,如今位列四妃,身份乃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膝下所出的五皇子自然也是身份尊贵,还有四公主,同五皇子乃是龙凤胎,当初淑妃也是凭着一胎双儿女而问问地坐上了四妃之一淑妃的宝座,手上还拿捏了协理六宫的权利。
只见一角银白色的袍子,连边儿都绣着精致的云龙。尹箢人小,头又低在地面,只能隐约瞧见了五皇子的衣角,瞧不见脸庞。
上一世,五皇子作为夺位的热门人选之一,加上原先有昌明候府上的三个舅舅在朝堂上辅佐,曾有一度的希望成为太子,奈何尹府出了事后,将她自己保下来便费了许多人的周折,淑妃没少出力,在她决定进宫的时候淑妃甚至是一力阻止,奈何自己不听劝。
总之在自己的印象里,五皇子倒是个好相处的,自个儿野心也不大,上一世的时候安安稳稳地做了一个王爷,从周太后的手中换取淑太妃的平安,倒也算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不必拘礼了,都起来吧。”声音沉稳的很,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能有这样沉稳的声音实属不多。老太太跟着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五皇子今日要来,阖府实在是没什么准备,让五皇子见笑了。”
五皇子潇洒地挥一挥手,道:“本宫今日只是来瞧瞧表哥与表妹好不好罢了。”说着,又朝着尹中元拱手作揖:“伯爷。”
尹中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笑容:“淑妃娘娘可还好?”
“母妃挂念着姨母,更挂念表哥与表妹,可又不方便出宫,便让本宫前来瞧一瞧。”五皇子得体地回答,虽是十四岁的少年,可行动间便已有了翩翩的风度,眼睛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看向了尹箢,调皮地一眨眼。
尹箢心中一暖,他这是担忧自己与哥哥让人编排了,特地给自己做场面来了呢。没了母亲庇佑的孩子到底是不幸的,哪怕是在这样的簪缨世族,哪怕还有一个伯爷父亲。尹恒已经年长,可尹箢不过九岁,九岁的姑娘家,自然便是要他们这些哥哥表哥之类的替她出头才行,否则若是在府里受了委屈,日后都没有地方可以告状。
五皇子人来便来了,顺便还带了许多淑妃给的赏赐,因为大夫人是诰命夫人,连着皇上也给了许多的赏赐,不外乎是安抚尹中元尹恒的,更重要的,是带来了一道太后的旨意。
太后亲封的旨意。
“伯爷尹中元为朝廷分忧日夜辛苦,琚逸伯夫人黄氏去世,委实可惜。系伯爷与夫人嫡女尹箢,德才兼备,姿容秀丽,实乃难能一见之京兆闺中女子,滋封为县主,赐封号温宜,钦此——”
最后一声的“此”那內监打了个回旋,弄得在场的人心中都是不定地跟着那个旋音来回地转,到最后一刻才放下。
尹箢伏地谢了恩,接下了圣旨。这个状况就是从前的情景重现一遍,当初接到圣旨的时候,心中自然是惊讶的,但如今却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自然也就不惊讶了。
这个温宜县主的封号,只怕也同自己的母亲有关系。前世里没能细细地想透彻为什么太后会在这样的档口抬她的封号,虽说在孝期三年,但天地君亲师,君到底排在亲前头,君要给你什么封号什么荣宠哪怕你身上带着孝也得给我接!就是这么野蛮不讲理!
如今,冷静下来的三天,她已经能将一连串不完整的猜测拼凑出一个蓝图来,虽然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但在母亲出殡后,她已经打算好了要将整件事查出来,求个大概。
阖府上下都是让这消息给惊愕了一番,五皇子却不管这么多,草草同老太太说了几句便自个儿同尹箢兄妹俩开始说起话来,但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也不能久留,再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几房的人都觑着老太太与尹中元的脸色,瞧着终究是不怎么对劲,便也不再多说,也是叨唠了几句便各回各房去了。
尹棠因为素日里都是在靖王府过的,今日回来,尹中晋倒是很高兴:“你原先的屋子给你备着,里头已经命人打扫过了,干净的很……”
尹箢看着尹棠的脸色,从头至尾就没有好过,心想许是不愿同自个儿的父亲相处,便使了小孩子的天性,拉了拉尹恒的衣角:“大哥,今日让三姐同阿妩一起睡可好?”
尹恒讶异了一番,这个妹妹从小是个懂事的,悟性心性比常人要高一些,因为身份不低,平日里想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没有,今日这样,先是讶异,但旋即缓过神来,想来是因为方才尹棠说的话让尹箢心中对她的好感大增的缘故,便也不阻止,弯下腰温声道:“那你且去问问三姐答不答应。”
尹中元对孩子间的事儿不怎么管,尹箢得了大哥的应允,便走过去,先是朝着尹中晋行礼:“三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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