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延寿坊,一身便衣常服的刘玄跟李公亮走在街面上,数十位侍卫各自装扮,混在路人中间,三三两两地把刘玄、李公亮两人裹在中间。
“重明啊,你刚到金陵不过半年,又将你调回来,是我此前思量欠妥当了。原本想让你实际主持江淮、江苏、金陵两省一都分立工作,后来想想,南边有淳之、志清、文彬,而桂芳等几位也陆续调了过去,人手足够了,反倒北边这里空档了。”
“这京兆府还是握在我们手里放心些。”刘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李公亮在旁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所以就辛苦你了重明,累及金陵京师两边来回地跑。”
“殿下言重,这是属下的份内之事。”
刘玄点点头,继续说道:“贾化这人,很会做官的,而且非常有眼力劲,你要用好了。用好了,他可以帮你挡一些冷刀冷枪。但是要小心不要被他利用了,捏住他的七寸-前途。我会跟他谈一次,他是聪明人,会闻弦知意的。”
“殿下我知道了。”李公亮郑重地点点头应道。他自然知道凭借自己的资历,骤然擢升京兆知府,肯定会引起各方面反弹,反倒不好了。有了贾化在台面上拱着,什么明面上都冲着他去。自己一个同知,握着实权,埋头做实事就好了。
两人随意地走着,穿过普庆街,在热闹的南市转了一圈。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关东的玻璃山参,阴山的牛羊皮毛,宁夏的枸杞苁蓉,青唐的虫草湖盐,江南的棉布丝绸,湖广的瓷器茶叶,南海的香料稻米,岭东的细磨面粉,还有朝鲜的铜器棉纸,东倭的纸扇漆器,天竺的金银珠宝,大食的龙涎乳香,都摆在临街的商铺里,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还有其余的成衣铺、典当铺、药铺、茶馆酒楼,一派鼎盛喧哗的景象。
刘玄带着李公亮走了一圈,找了一家茶馆坐下,侍卫们也装作客人们,将二楼全部占了座。两人一边看着临街的热闹,一边继续说着话。
“殿下,你可是有方略相授?”
“重明,还记得当年在辽阳,我们的志向?”
“记得,属下当然记得。”
“重明,那远大的理想,只是光凭我们这几十个,几百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以后要建立的还是士大夫共天下,也就是我以前说的精英群体治天下。只是目前这些士大夫们是远远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死读书,读死书,思维被四书五经禁锢了数百年,难堪大用。”
“属下知道殿下的心意。殿下在辽阳时就跟我们说过,真正的士大夫,必须满腹锦绣,心怀天下,精通务实的经济和格物之学。”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士大夫。现在的士子儒生,读了几本经书,满口的先贤微义,却无半点自己的主张。一味的清谈务虚,满口的仁义道德,以为这样就可以治国平天下。道德?那是他们用来约束别人的东西。”
“殿下此言极为通透,做官不是那么简单的。做一家商社的大掌柜,都要从伙计、外管事或账房、二掌柜一步步爬上去,有了足够的学识,再积累丰富的经验才能胜任。读十几二十年死书,三场科试下来就能做官。风闻弹谏,再多写几篇诗赋文章,博得天下盛名,然后居然可以拜相入阁,窃据高位。这也太儿戏了,如此官员,能知什么民生?能理什么政务?”
刘玄听出李公亮有影射杨慎一、富时景、卢文韬等人之意。他们都是靠文采和所谓“正气”邀得大儒之誉,名动天下,然后众望所归,荣登高位。可是这三位处理政务要不偏激,要不糊涂,要不推诿。幸好还有杜云霖、周天霞、丘继良这样的官员,虽然也是以文采见长,但毕竟也是做实事,从州县地方一步步历练上去的。
“所以我们要纠正读书人的观点,只有精通经济和格物之学才有资格做官,然后要优胜劣汰,一步步竞争上去。我们要让天下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更要他们明白新的道理。只有培养出一批精通经济格物之学,有理想抱负的真正士大夫,才能确保数十年数百年我天朝能够长盛不衰。”
“许多人都称我为文曲星,状元公,我也不能白白浪费这些年刷出的这些名声。这几年,我总结了一些学习方法和思考的感悟,正在编撰校勘,准备出版,一本叫《思维和智慧的学问-哲学》,另一本叫《正确学习真理的方法论》。后面我在学术上的精力会放在数学、物理、化学等科学基础探讨上。”
李公亮笑了,他跟刘玄从小长大,知道这位刘府四郎从小最让人惊叹的才华其实在数学、物理等格物学识上。只是后来为了做官考科试,花了苦功夫在四书五经上,不过他倒是把一些“科学学习方法”用在治经书上。至于诗词,那是天赋,真的是羡慕不来的。
“如此一来,天下不少文人士子怕是要失望了,多少人翘首企盼着殿下的诗词。”
“哈哈,重明啊,这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无比讨厌制义文章,却偏偏还要把它写好。这些年,学写这些空洞的套文,可是把我学恶心了,不想再碰了。诗词和策论,有灵感的会写的。对了,重明,你还记得辽阳白山书院的胡显胡老夫子吗?”
“记得,当初他跟烟溪先生是死对头,两人在书院是见天的掐架。殿下,胡老夫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大动作啊。他投稿到《文报》,提出识字写文章,作用无非是传授学识,交流见识,广布讯息,没有必要搞得骈四俪六、佶屈聱牙。《诗经》三百篇,全是商周上古的口语所言,《乐府》六十首,都是前汉口歌。偏偏从前汉过后,读书人为了自命清高,非得搞出个用于书面的文言文,完全是玩文字游戏的无用之作。”
“因此他提倡‘说人话,写人言’,用天下百姓们都听得懂的字句来写文章。《文报》的编辑虽然是他的学生,可此事兹大,他也不敢擅自刊行,通过侍从室秘书处递到我跟前。我觉得是件好事,还给取了名,‘白话文运动’。要广开民智,不仅要如胡老夫子所言,写人言,更要写简化的字,提高写字速度。”
“殿下,简化字,大家平日里书写都有,只是约定俗成的一种便利之举,非正式之为,如果一意更改,再加上白话文运动,怕是有些人会乘机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