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慕容芃的介绍,顾晨箫方才知道,面前的女子便是他的长姐、西霞大公主慕容薇,心里的震撼更为强烈。他细细看了两眼,解不了惑,困扰反而更加深刻。
澄园飞雪,榕树凝碧,少女的面纱被风扬起,那沧海桑田般的一眼深深镌刻在心里。
本是无奈之举,顾晨箫已在返程途中,却接了父皇飞鸽传书,告诉他建安太子已至西霞都城,要他以祭奠安国王爷为由折返,拜见西霞帝君,并与建安太子好好相处。
父皇碍于皇太后与先皇后的家族势力,不得已立了兄长顾正诺为太子,只为他占着嫡长,在朝中又有势力,心里其实是不情愿的,所以才尽心给自己铺路。
虽有些小国未灭,实际三国鼎立之势已成,顾晨箫对局势也看得分明。父皇的身子已是外强中干,这几年全赖母妃细心调理,以苗疆密药续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父皇殚精竭虑为自己安排。
将兵权交在自己手中,又要自己与西霞和建安两国交好,就是怕来日顾正诺气候已成便会赶尽杀绝。若他敢对自己下狠手,自己也有资本放手一搏,保全母子二人性命。
顾晨箫明白父皇的苦心,也谨遵父皇的圣谕。
他将画卷长轴交给清泉,要他快马加鞭赶回康南,送给母妃做新年的礼物。自己又带随从回到姑苏,比秦恒晚到两天。
是那日古榕树下的女子没错,顾晨箫沉吟着是否相认,又晓得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她未必愿意承认,便装做初见,稳重地行了一礼。
慕容薇本就知道秦恒的来意,想想温婉的哀怨便更不喜他的懦弱,只望着顾晨箫,秋波流慧,珠喉历历,宛尔轻笑道:“本宫与宁王殿下不算初见,当日澄园古榕树下,曾见宁王殿下绘得一手好丹青。”
坦荡荡承认了那日的行踪,顾晨箫到觉不好意思,装在荷包里的裙片残缕如火,烙得腰间火辣辣生疼。
顾晨箫的眼睛如同清辉流泄的星辰,温润一笑,又暖如冬阳。
笑意如点点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眼角眉梢,是那些年里慕容薇唯一能感觉到温暖的地方。
他的声音也依然好听,带着低沉的磁性:“当日不晓得是公主殿下,晨箫失礼了。”
慕容薇习惯性地仰头,不让雾气蒙住双眼。顾晨箫能瞧见她的贝齿咬住下唇,泛起淡粉的红印。
似是带着无限伤感,偏又笑得云淡风轻,不知那伤感来自哪里。如同他自己,方才如潮水一般蔓延的忧伤,缓缓退去又再次缓缓袭来。
所有的悲伤与欢娱,想与她共享。
怕秦恒误会,顾晨箫将当日的邂逅讲给他听。秦恒也聪明,不究着两人宫外的见面,只赞叹地一笑:“宁王殿下侍母至孝,君妃娘娘当真有福。”
秦恒生母已逝,顾晨箫自然不会纠缠这个话题,便自谦了两句将话题转开,只谈园内的风景。
瞧着这般捉鸟的行径,到与自己儿时的玩耍有些相像。不过康南气候偏热,终年无雪,原是母妃逗他开心,并不曾真正拿住鸟雀。
小常已经捡回方才击落锦鸡的扳指,是一枚碧绿的翡翠戒,擦拭净了双手呈上来,奉给两人。
扔出去的扳指,顾晨箫如何肯要,随口说道:“便赏给你了。”
小常不卑不亢,堆着笑意道了谢,便规矩地退在慕容芃身后。
慕容芃知道两位姐姐不便长时间见外面的男子,好在双方都有一大群人跟着,又是偶遇,到不算失礼。
他挥退了小常,又朝二人浅浅一揖:“叫两位殿下见笑了,今日天寒,芃与两位皇姐拥炉作乐,不想扰了两位,真是抱歉。芃不打搅二位殿下,这便与两位皇姐告辞,二位请。”
六岁的慕容芃是西霞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虽未封王,却是只等来年七月里过了生辰,便会召告天下,入主东宫。
往常慕容清有重要的国事,必将他带在身边,也是早早栽培的意思。此刻慕容芃一收与姐姐们在一起的顽皮,端起尊贵的皇子身份。
小小男儿眉目清秀,澹然高华,举手投足间,已然初显了为王者的坚毅与挺拔。
那玉色锦袍的衣襟跟袖口都滚着明黄色描绣四爪龙纹的锦边,彰显着尊贵的气质,年龄虽小却说话老练,隐隐有些上位者的风度。
雏凤清于老凤声,秦恒与顾晨箫心中都转过同样的念头。两人还了一礼,与慕容薇和妹妹告辞,便斜穿了御花园,往宁辉殿去歇息。
方才打量秦恒两眼,若论样貌与品性,也算得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前世庸碌,不仅护不住温婉,自己也葬送了性命。慕容薇回想前事,不胜唏嘘。
算算时日,顾晨箫已掌了兵权。
前世崇明八年春,顾晨箫以三千铁骑,横扫大阮三万军队,直取大阮京城。那一战成名,康南皇帝赐给他遮面金甲,才有了战神修罗的称号。
同样在前世的崇明八年春,苏暮寒以安国王爷的身份戍边,将李之方排挤在外,掌了西霞的兵权。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父皇本已接受那几个小国的臣服,苏暮寒却以他们在边境蠢蠢欲动为由,尽数歼灭。
是为报父仇、亦是为他自己扬威名,却置父皇和西霞于不义。
崇明八年的恶战,成就两位年青的将才,被时人常常传颂。白驹过隙,当了千禧国君的苏暮寒却最终被顾晨箫碾压。
纷飞的烈火,焚毁了苏暮寒一统天下的美梦,也给自己带来新生。
慕容薇眼波流转,沉吟在回忆之中,直待慕容蕙轻轻晃动她的臂膊,才回过神来。
上一世建安国也曾送给皇祖母送来一粒朱果,她却记不清是否入药。想来哪有什么药材真有起死回生的效用,若不然当年皇祖母也不会饮恨仁泰宫外。
仔细回想,不知当年是否是秦恒前来,更记不起与顾晨箫的初见到底是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