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时候下了一场小轻雪,白天的气温仍然在零度以上,那点小雪就像秋日早晨的一场霜一样,阳光一晒渺无踪迹了。
地里的活计已经忙完,家里人空闲下来。爷爷和父亲已经把木柴准备足足的,大白菜、大萝卜,除了留够家里吃的,其余的已经像去年一样用油布储存到地窖里,正房西边的仓房,已经被爷爷和父亲从中间隔开,搭上了烤鸭用的炉子,炉子是西远根据以前收集的老北京果木烤鸭砖砌挂炉的图片,画了给爷爷和父亲看,又跟两个人讲了烤鸭的制作方法,父子两个研究了大半年决定的结构做成的。炉子用土坯砌成的,土坯是西明文用黄粘土做的,这种土坯比现代的砖还要隔热。
整个炉身高有三米米,内炉高两米三,底下是长方的,上边搭成圆拱形,内炉下边铺上铁的炉箅子,燃烧的木头就放在炉箅子上,烧过的灰烬直接就落到下面灶膛里,这部分的结构比较像老家以前用的土暖气。内炉的上面拱形结构往上一点,横着一根很粗的铁棒,铁棒上面套着圆环,这是用来挂烤鸭的。烤鸭子的时候,把鸭子用铁钩从鸭脖子处勾起挂到圆环上就可以了。
这些铁做的东西,包括用来调整鸭子位置用的半边木棍半边铁皮的挑杆儿,都是西远讲解后,爷爷去镇上铁匠铺定制的。铁在这里还是比较金贵的,所以要价不低,爷爷因为和铁匠认识,相互比较信任,用家里卖粮食所得的银两付了一半价钱,说好另一半等到过年前一定还上。如今,加上欠李大夫的药费,家里已经有好几两银子的外债了。
炉子搭成,烧上玉米秸秆慢慢烘干。西远这两天没事就开始实践了起来,他打算考两个成品送给祁掌柜品尝一下,如果能够成功,就签好契约,接下来就可以行动了。
昨天西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烤好了一个鸭子,结果有的地方糊了,而且吃着发干,不好吃。不过西远没有气馁,他在现代用家里的烤箱烤过,如今换成了土制烤炉,温度不大好把握而已,而且到了如今这一步,他觉得自己也没有理由再退缩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压力越大动力也越大,昨天西明文就按照西远的要求宰好了两只鸭子,将鸭子用饴糖沸水浇烫后,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凉坯。
一大早吃过饭爷爷和西远又来到了仓房,因为要用木柴烧火,爷爷不放心西远,怕火炉烫着他,所以自己来亲自操作。
爷爷架好木柴引着火,西远在旁边将凉好坯的鸭子用塞子□□堵住,然后将开水由鸭子的颈部刀口处倒入,这叫灌肠,既可以防止鸭子烤干又可以让鸭子的皮胀开不被烤软,烤出的鸭子皮很薄很脆,是烤鸭最好吃的部分。
然后用饴糖再打一遍色,看炉温已经足够高了,用钩子把鸭子从脖颈处勾住,用挑杆挂入烤炉,烤制大约两刻钟左右,期间要用挑杆不断地挑换鸭子的位置,以使鸭子受热均匀,周身都能考到。等鸭子的表皮呈现枣红色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将鸭子取出来,查看腔内的颜色,正好是浅白色的汤,证明今天烤的很成功。昨天就因为考的时间和火候没有掌握好,烤过火了。
西远用刀把鸭子的肉片下二块,自己扔到嘴里一块,另一块递给爷爷。老人家额头被炉火烤的都是汗,西远把爷爷往离炉子远的地方拽了拽,爷俩细细品尝今天的劳动成果。嗯,不错,皮层酥脆,外焦里嫩,不过没有果木的清香,爷爷和父亲弄的木头,有一半是酸枣树、野梨树、野杏树等果木,现在是尝试做烤鸭,西远没舍得用,用的是曲柳树的木头,不过吃着也挺好吃的,西远美滋滋地想。
这时,西远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声的嚷着什么,忙探身出去听,他家院门外有两个村里人站在那里,正在说着什么,爷爷也跟了出来,问那两个人啥事。
“村里进来了一条疯狗,大家正追着打哪,刚才看见进你家院子了,不过又跑出去了,赵老七他们正拿着锄头往西追哪。”一个村民大声说道。
“你说啥?疯狗进过我家院子?”爷爷和西远同声问道。
“是啊,刚刚跑进去的,又跑走了。估计被追的狠了,有个地方就钻。”另一个村民回答说。
他还没讲完话呢,西远和爷爷回头就往屋里跑,家里堂屋门没关,早晨奶奶去王三奶奶家有点事,两个小的因为西远不去放鹅和鸭,他俩也不去,所以就在院子里玩,西远刚才还听见两个人在院子里嘎嘎地笑呢,现在突然没动静了,不是被疯狗咬了吧,疯狗咬了一下应该也有动静啊,不会被……西远和爷爷越想越害怕,脸都白了。
西远毕竟年纪小,腿脚灵便,很快的就进了屋,堂屋里没有两个小家伙的身影,西远推开东屋的门,炕上两个小毛头脑袋挨着脑袋躺在炕头上睡着了,连枕头也没枕,被子也没盖,可是现在谁还有心情责备他们!西远一边颤着声告诉爷爷他俩在这屋呢,一边用手上上下下摸着两个小家伙的身上,看看有没有地方有伤,这时爷爷也跑进了屋里,和西远一样的反应,院外的两个村民一看两个人的样子,也跟了进来。
“哥哥,爷爷,”卫成先被摸醒了,糯软着声音喊西远和爷爷。
“哥,爷爷,”卫成一出声,西韦也跟着醒了。
“你俩啥时候睡的啊?”西远现在说话还有颤音呢。
“吃完甜杆就睡了啊。”卫成和西韦很好奇,哥哥和爷爷还有另外两个伯伯为啥那样看着他俩啊?
“没事儿,没事儿。”爷爷毕竟年龄大,经历的多,如今已经反应过来了,从时间上来判断两个孩子睡了有一会儿了,应该没碰到疯狗。
“这可是真幸运,你家今天吃个喜儿吧,多悬啊!”其中一个村民说。
“是啊,这两孩子赶的点儿多好,这是有福啊,连疯狗都没动他们。”他们都看见了,那条疯狗是进了敞开门的堂屋的。进里面溜达一圈看没地方可躲又出去了?西远也不去深究了,内心只有庆幸的份。
“行,今天吃喜儿,你俩也别走了,一起在家吃一口吧。”爷爷拿来旱烟口袋招待这两人抽烟。
“不用,不用,我俩一会还得接着去撵那个疯狗哪,要不把它打死,咬坏人就遭了。”两个人都这样说,一边拿出烟袋锅装上旱烟点燃,一边往外走。
“爷爷,我爹和娘他们没事吧?”西远爹西明文和他媳妇现在可是在大野地里放鸭和鹅呢。
“没事,咱家毛豆角和虎子不是跟去了嘛。”爷爷其实也有些担心,不过为了安慰大孙子没表现出来。
“哦,那应该没事。”西远想想毛豆角的战斗力,悬起来的心又放下了。
“村里来疯狗了,你们在家没事吧?”送走两个村民刚刚进屋,奶奶就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她本来今天去王三奶奶家找个鞋样子,西韦个头长了,脚丫子也跟着长,现在家里的鞋样子没有合适的,王三奶奶家柱子的脚大小和西韦差不多,奶奶就去王三奶奶家借一下。两个老太太正坐在屋里说话呢,就听外边有人嚷嚷,出来一问,说是有疯狗,大家撵着往村西头去了,奶奶当时吓得都挪不动步了,她家西远和爷爷在仓房,西韦和卫成在院子里,一个比一个危险!王三奶奶在旁边宽慰着,可奶奶哪能放心得下,一缓过来,马上往家里跑。
“还说哪,你说这两小子多命大,正赶上那时候他俩跑屋里睡觉去了,多悬乎!”爷爷到现在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哎呦我这大孙儿可是真可人疼,平日里晌午头让睡个觉跟要他俩命一样,今儿可这么巧。”奶奶又是后怕又是高兴,不断的抹着眼角。
“奶,瞧您高兴的!”西远急忙转移话题。
“可不是!我这眼泪窝子就是浅,一有点啥事就想哭。”奶奶说着又呵呵笑了起来,这真是太幸运的一件事了。
西明文夫妇在野地里倒是没事,疯狗也没往他们那边跑,关键是刚一瞄着疯狗的影子,平时不爱出声的毛豆角就发出了“唔唔唔”的声音来警告,旁边虎子也“汪汪汪”地应和着,疯狗也是有智商的,不会自己硬往枪口上撞。后来村民们追了四五里才追上,几个男人合伙把疯狗打死了,然后就地挖了深坑埋上。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狂犬病,这里的人们对疯狗还是很忌讳的。
因为这件事,本来晚上想光吃个鸭子就行的西远,又加炒了两个菜,一个醋溜白菜,一个鸭血粉丝汤,本来昨天就想给两个小家伙做了,可是烤鸭没成功,西远懒得动,就没做。
西远娘烙了薄薄的春饼,把一只烤鸭的肉片成薄片,就着早就做好的甜面酱和葱丝,用春饼一卷,的确是好吃!这时候西远才想起,烤鸭出炉后还应该再刷一下香油,这样能让烤鸭看起来更诱人,不过还是算啦。
剩下的一只,西远和爷爷放好,准备第二天去彦绥城拿给祁掌柜。
转天还是西远和爷爷去的彦绥城,家里的鸭鹅得放,西明文离不开。爷爷和西远搭伴儿更好,两个人一老一少,速度正好彼此将就。
因为起得早,没到午时就到了彦绥城,两个人找到聚德楼的祁掌柜。祁掌柜现在比较春风得意,因为西远的好点子,聚德楼饭庄今年生意一直不错,别家虽然也有仿辣白菜什么的,但没有方子,都做的没有他家好,老主顾还是觉得他家东西正宗。东家为此也特别看重他,给他提了工钱。东家正考虑开一家聚德楼分店,如今正在选开店的地址,看东家的意思,有可能把饭庄开到离彦绥城一百里的乌马城去。到时候会不会提拨他做两个饭庄的主管事呢?祁掌柜内心很期待!
看见开门进来的是西远,祁掌柜就更开心了,他说怎么今天早晨一出门,树上的喜鹊就叽叽喳喳叫个不挺那,原来是有好事啊。现在祁掌柜已自动把西远上升到财神一派了。不过还真是如此,西远这次又是给他送新鲜物来了。
品尝完西远拿来的鸭子,祁掌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过一听西远说的价格,马上苦了脸,小哥儿,一斤鸭子也就十到十五文钱,你这做好的烤鸭一斤就要一百文,合着吃一只你的鸭子就得半吊钱啊。
不管祁掌柜怎么打商量,西远都不肯再降价,烤鸭技术在这里还没有,他相信凭他的手艺烤出来的鸭子拿到滨江城去卖,一两银子一只都能卖出去,何况半吊钱呢,不过,彦绥城毕竟还小,西远就没要那么高的价,半吊钱已经是最低的了。
这件事祁掌柜做不了主,要去请示一下东家,西远和爷爷也不急,来的时候就跟家里说好了,今天可能会在彦绥城住下,不回去,所以爷俩心平气和地在祁掌柜这里喝着茶水,吃着瓜子花生。过了有一个时辰,祁掌柜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看着二十岁上下,个头很高,双眼炯炯有神,看着你,仿佛能看到你的心里去,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这是我们东家,姓孙。”祁掌柜介绍道。
“原来是孙东家。”西远起身行了个礼。
“不用客气,在下孙叶。坐,坐。”孙掌柜还了个礼,和西远一起坐了下来,祁掌柜陪坐在一旁。
“你们做的烤鸭我刚才尝了,的确好吃,不过,小哥儿,价钱上是否通融一下?”孙东家也没拐弯抹角的,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他见的人多,一看西远就不是个好糊弄的,而且,以前祁掌柜和西远打交道的经历他也知道,明白西远别看是个孩子,可是比较有见识,主意也正。
“不能再降了,孙东家,您既然尝了,也该知道我这烤鸭的确值这个钱,鸭子是不贵,可咱这手艺是祖传的,咱卖的是这个。”西远也直接表明态度,和聪明人不用说那些没用的。
“说起来手艺,去年我们买了你们的辣白菜方子,不知道这个烤鸭的方子,你们想不想卖?”孙东家问道,他一吃那烤鸭,就知道这要比什么辣白菜赚钱,要是自家饭庄能有此方子,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和祁掌柜赶紧来聚德楼,就是想把烤鸭方子买下来,多出点钱都无所谓。
“方子不能卖,辣白菜同这个不能比。不过我可以承诺,以后只要聚德楼想卖烤鸭,我们可以优先给您这供货。”西远也不傻,这可是一笔发财的路子,他以后还想自己开个烤鸭店呢,怎么会把方子卖出去。
“我出五百两怎么样?”孙东家一看西远不动心,一下子就把钱提到了五百两,本来只想给二百两的,现在他就想用钱把西远砸动心喽。旁边祁掌柜和爷爷一听五百两这个数,嘴里直抽气——这么多,那可是五百两啊!
“一千两我也不会卖的,不过我们可以考虑另外一种合作方式。”西远本来是不打算卖方子的,不过想想自己现在也没本钱开店,等到自己开店了,聚得楼烤鸭的牌子早打出去了。西远灵机一动,想到了另外一种合作方式,那就是入股合作式。
最后双方商定,西远以烤鸭的技术入股,卖烤鸭的钱和聚德楼三七分。爷爷听说西远不拿那五百两银子,反而要入什么股,在旁边急的直拽自己的胡子,这孩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是不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了?
西远没时间跟爷爷解释,和孙东家两个人立了契约,找中人做了证,孙叶又带着西远爷俩到主管集市的市丞处在契约上盖好衙门的官印,合作事项就算商定了。不过西远提出,他家的近一百只鹅,一百只鸭,聚德楼得给买了,不过鸭掌、鹅掌、鸭翅膀尖、鹅翅膀尖还有以后他用家里的鸡做的东西,要拿到聚德楼来寄卖,聚德楼可以给他一个小柜台,他雇一个伙计在这里卖,孙东家一点儿没犹豫的答应了,他正愁去哪里陶登鸭鹅呢。
这也算宾主尽欢,孙东家爽快地留爷俩住下,明天他亲自带着伙计去跟西远学习烤鸭技术,并把第一批做好的烤鸭带回来。因为着急卖,所以前几次还得在西远家做好了拿到聚德楼来卖,西远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晚上孙东家请今天帮忙办事的市丞还有中人吃饭,把西远爷俩也叫着了,不过爷爷说市丞是官老爷,他和官老爷坐一起吃饭不合规矩,说什么也不肯去,西远只好只好一个人去了。席间,西远看到孙叶同市丞熟悉的样子,心中动了动。
因为受不得孙东家的怂恿,西远喝了两口酒,喝完小脸红扑扑的。睡觉的时候看着爷爷一个劲儿的乐,爷爷叹了口气,本来想问问西远这事是不是他们吃亏了,可看大孙子那样儿,还是别问了。
“爷爷,您收好。”西远把契约拿出来交给爷爷,他即使喝醉了,也知道这个东西很宝贵,放到爷爷那里才保险。
“唉,五百两银子不要,要这么一张纸。”爷爷尽管不赞成,但是也谨慎地把契约叠好,放到贴身夹衣里面的口袋里。
“爷爷,您别担心,这比五百两银子值钱多了,而且咱们不作烤鸭,还可以做别的,家里不是还有一百只小鸡吗?不对死了几只,还宰了一只,那还剩下……”西远怎么算也算不明白家里还有多少只鸡了。
爷爷无奈地把西远挪到炕头褥子上,给大孙子盖好被。但愿小远不是被那个鬼精鬼精的孙东家给骗了吧!一张纸写几个字就能值五百两,他才不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