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棉质帘子掀开,里面暖烘烘的热气迎面而来,霍斯然四处望了一下,看到他们在这边,才抬脚朝这边走来。那高大俊逸的模样让林亦彤稍稍脸红了下,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吸引了多少爱慕崇拜的目光。
见他走近,林亦彤忙帮他整理好餐具,推过去,因为两个人的座位中间隔着女儿。霍斯然却缓步走过来,脱下外套放在一个椅子上的同时,单臂抱起了她旁边座位上的女儿,抱着柔声哄了两句,让她坐到自己旁边去。
他好能挨着她。
小鹿鹿原本不乐意,在他怀里磨蹭了一会被他哄了哄算是表示别扭,接着才乖乖蹭到另外的椅子上去了。
“你遇到事情耽搁了吗?”林亦彤觉得等得有一点久了,怕他是遇到棘手的事情轹。
“一点点。”霍斯然坐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不动声色之间彰显了他对她的占有权,“不碍事。”
她莞尔一笑,随即递过菜单:“那你点菜,我跟陆师长都点过了,剩下的你来。”
“点的分量够了么?”他收拢臂膀,轻轻揉她入怀蹭了蹭她的额角豉。
“够,但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那就暂时先这些,我随便。”
“咳咳,”在另一端喝着茶水的陆青看不下去了,调侃着,“在单身汉面前秀恩爱不道德啊,好不容易请我吃饭就给我看这一幕,这是欺负我奔四的人没老婆,酸我呢?啊?”
因为孩子在,周身气氛很热闹,林亦彤还是被这句话挑得红了脸,无措地张了张唇不知该反驳什么。霍斯然看出了她的尴尬,心疼地握了握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他是在嫉妒,已经都是奔四的人了,却还是没找到老婆,这是本事问题……”
“噗”,陆青索性被呛得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狼狈地扯着纸巾擦着,斯文中透着一丝俊气的脸爆红,指着他:“霍斯然,你好意思说我,好像你不是奔四一样,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还老几岁呢吧!”
霍斯然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林亦彤这下被他俩逗笑了,下一句话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说出来,因为——
就算霍斯然的确是逼陆青年长几岁,但,表面上是任谁都看不出来的啊,陆师长……
“不过说实话,我知道你们婚礼前的时间安排是很紧的,几乎天天排满,怎么还有那个时间叫我出来吃饭?嗯?”陆青攥着纸巾笑了笑,扫一眼桌面,“还这一副宴请的架势?”
那纤小的人儿这时倒是开口了,目光剔透,口吻诚恳:“因为那天你跟我说的那几句话,陆师长,你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我很谢谢你。”
几句话?
斯然刚跟着国外医疗团队离开国内的时候?
陆青浅笑不语,等她说完才道:“就因为这个?”
“也算还有别的。比如,我妈妈家那边其实有个习俗,就是在男女结婚前要重金宴请媒人,有时还要塞红包。虽然你也不算,但是我认识你时间比较久,你也认识斯然,我们俩认识的时候,你刚好也在……”
陆青点点头,她这么说,他就懂了。
“那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
林亦彤点点头:“要回C城一趟祭拜我妈妈,还要去顾家,征求我现在父母的同意。”虽然不必要,但是确实礼貌问题。
陆青摇摇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斯然,你原来都还没下聘,那你怎么知道人家父母真同意呢?你就这么开始操办婚礼了……”
“我只是怕有些人等不及,”他淡淡道,深眸垂下来深深凝视着她,“我回来的时间距离婚礼时间太短,除了仓促适应缩短流程,我没别的办法……”
怀里的人儿扭动起来,被饭桌上外人注视的目光搞得脸颊滚烫,小手已悄悄探下去,拧上了他腰间精壮如铁的肉。
霍斯然受了痛,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温柔,嗓音也黯沉了下来,“当然,我也心急,怕现在不趁热打铁,将来会夜长梦多……”
这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实话。
她小手掐着的力道不但不松,反而好似掐上了瘾。
霍斯然宠溺地扣紧她小小的头颅、浓密柔软的发丝,薄唇覆下来凑在她耳畔柔声说道,“这样掐着手不疼么?”
疼。
她咬着唇在心底感叹,这个男人的身体还是结实紧绷得让她面红耳赤。
陆青爽朗地笑了笑,抄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高纯度的白酒,有朋友在总要喝点白的才够劲,举起,无名指却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们别倒酒只倒茶:“你俩算了,身体都不大好还在修养期,别喝酒,拿茶代替吧。既然请我,我就先来句嘱咐好了——”
“祝珍惜当下,百年好合。”他斟酌着字句,说得很轻,却字字重如铁地落在两人身上。
接着,仰头一口闷尽,放下酒杯时又笑起来:“当然,以后都悠着点,我是说身体。”
“妈妈,妈妈……”在一旁玩的小涛涛突然跑过来晃她的手,小声说,“我要嘘嘘……妈妈陪我嘘嘘……”
林亦彤一愣,赶忙从霍斯然的臂弯里出来,陪着他一起去了。
待林亦彤一走,陆青便拿着餐巾纸擦了擦嘴,目光跟霍斯然一样一路追随着林亦彤远去卫生间的身影,呵呵笑了两声,感慨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感觉,从没像现在这么圆满过?”
可等回头捕捉到霍斯然温柔深眸里的几丝寒冽,他嘴边的笑容才一僵。“你怎么了?”
刚进来的死后就察觉到他不对劲,可当时没在意。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云青海。”霍斯然收回目光,中指淡漠地轻轻点着桌面,沉声道,“他告诉我说邱锦素疯了,因为云裳的事。”
聊到如此敏感尴尬的问题,陆青的动作都僵了僵,却只是片刻,片刻后他笑起来,不冷不淡:“斯然,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这一说?”
霍斯然抬眸看他。
陆青把纸巾丢在一旁,胳膊担上桌面:“你还记得两个半月前我出国去看你那件事吗?”
两个半月前——
彼时霍斯然刚刚出国治疗半个月,陆青借故出了一趟国,千辛万苦地通过关系进了他所在的独立疗养研究所。因为彼时,军事法庭的判决即将下来,判了云裳死刑,很快就要生效了,陆青那时便觉得不妥,随即通过各种关系通道见了他一面。一方面为了看望生死未卜的好友,另一方面他也从心底觉得那样对待云裳——给她一颗子弹——太便宜了她。而且有些话有些事,霍斯然他们跟她该是还没有说清的。
霍斯然那时正昏迷初醒,昏睡时间比清醒时间多,只说先扣下云裳,等他真的有希望活着回去了,再去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个人。
但——
“我觉得你为难我了,”陆青老实说,“因为那时军事法庭的判决已经快要下来,死刑若定了,申请改判甚至缓刑是没有可能的。”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国内的法律发展不成熟总有漏洞,比如出于人道主义,怀孕的孕妇死刑会缓刑至孩子出生;再比如得了绝症的死刑犯人,若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做保,便可取保候审,监外执行。前提是,要禁止药物及任何治疗,自然死亡。
陆青勾起唇角,笑容魅惑而迷离:“……你都不知道,一切来的有多巧。”
军事法庭收集了所有的犯罪证据,动机,却因怀疑云裳的动机不纯而要专机押解她到联合军署那边,随着那些特种队死尸一起,跟F国代表在国际主持下面,以免她是为了国际纷争,而非个人利益情仇才有这种所作所为。而那一架专机,正巧,飞过边界线的黑河附近。
第二次海底火山爆发之后,整个黑河辐射巨大,每小时有400毫西弗的辐射量,1小时辐射相当于普通人一年可承受的辐射量上限的400倍。
飞机不是故意停留在那里的,而是飞临黑河附近的时候突发故障,迫降下来休整。
没人知道云裳的过去,她自己也迷迷糊糊被锁在最里面,不知道飞机临时降落在了哪里。
那一晚,经过整整8个小时以后,飞机才正式重新起飞。
回去后,因知晓黑河附近的巨大辐射导致的寸草不生,每个同行的军方战士都食用了大量的螺旋藻食品,几个月内改善饮食习惯,以抵御辐射对身体造成的巨大伤害。
而这一切,云裳不知道。
没有人会管一个已经因叛国罪被判处死刑的犯人身体到底好不好。
而且自父亲被撤职查办、自己下药给霍斯然的事情被撞破后,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服用过抑癌药物。
她忙着阴谋、杀人、陷害、掠夺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三天后,她突然晕倒在了在牢里,清醒时,茫然地喃喃喊疼,疼得很厉害,像尖锐的钢筋生生往骨头里钻一样。
“她就是那个时候被查出来的,”陆青告诉了他最真实的实情,“很多处并发症,癌,有些地方比如肾,已经是晚期了。”
“所以你跟我说,邱锦素疯了,这种事我不觉得该怪谁,说同情,有,因为毕竟不是她造的孽。可是没造孽的人多了,就像你跟彤彤的那个孩子,流掉了,就因为肾的事,他有错么,该死么?”陆青喝了一口茶水,滚烫,在冬日里暖着心肺,“所以我回去之后,吃斋,食素了好些天,算是为了自己那些曾经肮脏龌龊恶毒的想法赎罪,但是,我依然不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值得同情,世间的事都有轮回的,等哪天落在你身上,你就会知道它曾经落在我身上时,有多痛苦煎熬。”
“我很平淡,不过是因为说到底事不关己;而也因为被伤害的是你最爱的人,所以哪怕你真的做过一些不人道的恶毒的事,斯然,我也觉得情有可原。没必要对谁忏悔。”他抬眸,看他一眼,笑了起来,“你现在不就是因为自己说了两句重话,才觉得心里不对劲么?”
“他的确对不起彤彤和她的母亲,但对老人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痛的事。”霍斯然说了实话。
“你这是又想起了什么?”陆青笑着,意有所指。
霍斯然淡淡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将心事埋得很深,不怎么肯在他面前承认被戳中心事。
卫生间的门打开,林亦彤牵着小涛涛出来了,星眸闪耀,笑意明朗,像带着暖意的希望在点点逼近。
陆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心下感慨,不由浅笑着叫他一声,“斯然……”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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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笔在日历上又划掉一日,林亦彤扯下一张纸,写下明天要做的事。
霍斯然身上还穿着外套,将门关上,抬眸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将她从后面拦腰搂住,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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