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记过肩摔将赢山王摔得七荤八素,骨头都快碎成渣了。
方清老远听到了他的哀嚎,一蹦老高的窜了进来,看清地上之人时眼珠子都快吓出来了。
“王爷!”
他疾呼一声,上前将赢山王扶了起来。
先前安静高雅的美男子登时不复存在,赢山王嘴里嘶嘶的抽着凉气,扶着腰道:“迦元你……下手太重了点吧?”
真不愧是锦衣卫,这一招一式拿捏得真稳妥!
一见自己热血上头竟然摔了尊贵的王爷,卫夕回过神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凝着龇牙咧嘴的赢山王,她咽了咽喉,不卑不亢拱手道:“请王爷自重,不要动手动脚的,否则卑职会很为难的。”
赢山王没接话,面上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挥手撤去方清,随后含情脉脉的凝望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许久,卫夕的反射弧这才接到讯息,狐疑地眨眨眼,“加……佳元?”
“迦元,这些年让你受苦了。”赢山王抿了下唇,西斜的日光将他的眼瞳映的湛亮。他凝着她,犹如望着一件至宝。
卫夕被盯得一阵哑然,脑仁儿迅速嘀咕着。这迦元的名号她从没听过,单瞧赢山王温柔的脸色来讲,这女的应该对他意义非凡。
半晌后,她嗫嗫道:“王爷,你认错人了吧?”
赢山王摇头一笑,“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人的容貌或许会变,可气度永不会变,我的眼神不会差。”怕她不信,他又拿出杀手锏,笃定道:“你背后的胎记已经证实了。”
“……胎记?”卫夕蹙了下眉头,好半天才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回事,当初在诏狱牧容还拿这个验过她的正身。
思及此,她意味深长的看向赢山王。自从穿了之后,她对“本王”“本官”“朕”的称呼早已习惯,赢山王突然改成了“我”,还真让她受宠若惊。白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常年在外厮杀……她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妥,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心。
这赢山王是南魏的质子,莫非,要出什么狗血事?白鸟的身份难不成藏着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
该不会是南魏派来的……
双!面!间!谍!?
须臾间,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抖了三抖。这还了得?她没有以前的记忆,若真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捏着,岂不是受制于人?
不行!
还是先走微妙!
她心头一横,佯作镇定的垂首道:“多谢王爷招待,锦衣卫还有事要处理,卑职先行告退了。”
未等对方反应,她踅身就要离开,谁知赢山王又拉住了她的腕子。卫夕又羞又恼,回头蹙了下眉,“王爷这是做什么?”
赢山王眼角微垂,凝着她那双秋水脉脉的眼眸,沉吟道:“皇妹,这么多年……我总算找到你了。”
皇……皇妹?
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卫夕遽然瞪大了眼。莫非自己人品爆棚,天上掉下来一个王爷哥哥?!
她眼神木讷的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她的惊讶赢山王早已预料,方清已经将她的底子摸的一干二净,在哪捡到的,什么时间加入了锦衣卫,暗杀了哪些人,受过什么伤,无一漏过。赢山王震惊之余还懊丧的掉了泪,他最疼爱的皇妹竟然从事常人无法想象的差事,这怎叫他心口窝子不疼?
缉查章王府时她受了烟毒,思绪不清,再加上当初失踪时年纪尚小,难免记不清了。在卫夕惶恐的注视下,赢山王颇为疼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朝旁边的软榻比了比,“我知道你心中狐疑,你先坐下,为兄好好讲给你听。”
卫夕:“……”
这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也是个被*毒害的故事。半个时辰的功夫,卫夕总结出来一个道理——
枪打出头鸟,人生在世切要懂得低调谨慎,勿锋芒毕露。
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爷哥哥就是因为年少无知处处争先而遭人嫉恨,多方联合从背后抗压他。在他随军赶往边境时,皇妹受歹人追杀进而生死未卜,没多久母后也被人陷害打入了冷宫,忧郁而死。
树倒猢狲散,先前的拥护者全盘倒戈,锋芒万丈的预备太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久之后就被发配大华充当“和平人质”……
怎一个“惨”字了得?
卫夕砸咂舌,除了同情眼前这个唉声叹气的王爷,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这具身体原本并不是她的,出点什么稀奇事也不为过。她关注的重点不是白鸟的落魄公主身份,而是pass掉了双面间谍的可能性。
太好了!
她方才还嘀咕着怎么跟牧容交待呢!
“我万分后悔,当初不该去争那太子之位。”赢山王还沦陷在灰色回忆中不能自拔,“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悲结局。那之后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我的皇妹,公仪迦元。”
他仰头望着穹窿,神色凄然。这会子真相大白,卫夕突然觉得他跟“自己”长得格外神似。
白鸟的身份究竟是谁也无从考据,赢山王单凭一个胎记就能认亲,未免也太一家之言了。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也不会迷信身世,更不想去搞清楚,招惹麻烦上身。
然而赢山王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能感受到他周围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一具漂亮的躯壳下包裹着他奄奄一息的魂魄。
在她出神的时候,赢山王转头看她,眼神中的清辉好像是枯木逢春一般,让人不忍去扼杀。
罢了,敷衍一下好了。甭管自己是不是那个迦元,她不想伤害这个千里寻妹的“好哥哥”。给他一点寄托,或许他能重新振作。
这么想着,卫夕深吸了一口气,笑眯眯的弯起了眼眸,“有什么可后悔的,指挥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是输的一塌糊涂,可心中仍没有遗憾不是吗?我相信沈贵……母后也不会埋怨你的。”
眼见她接受了南魏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虽然有些反应寡淡,可还是在赢山王心里燃起了一把火。
他激动不已的握住了卫夕的手,紧了又紧,像是怕她跑掉,“迦元,你怨我吗?若不是我的疏忽,你应该尊享公主的荣华富贵,而不是……”他懊丧的咬咬牙,“而不是落入残忍的锦衣卫,成为这大华皇帝的鹰犬!”
他说的有理,公主的待遇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可有一点她不能苟同,别人眼中残忍无情的锦衣卫她却感觉萌萌的。
恭喜,她已经被牧容成功洗脑。
“我觉得挺好的呀!”卫夕笑容宴宴的抽出手,在衣袍上抹了抹上头的汗,“这里有很多有情有义的兄弟,各个儿都是美男,而且对我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精致的小脸稍稍露出羞赧,“这里有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的人?”赢山王诧讶,想了一会这才试探:“莫非是那锦衣卫指挥使?”
“正是。”卫夕搓搓鼻尖,也不打算隐瞒。
赢山王沉默不语,直直盯着她,眸中光影变幻莫测,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不肯跟我回南魏?”
“那里早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回去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他乡过的舒坦。”卫夕坦言,“我是不会回去的,正确的说,我是不会离开牧容的。”
面对十多年未见的皇妹,赢山王只觉好笑,浅声道:“那可是锦衣卫指挥使,你知道他手里攥了多少枉死的人命吗?迦元,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蒙蔽了。”
“……蒙蔽?”卫夕颇为无辜的他,继而掩唇咯咯一笑,“你知道我的手里攥了多少条人命吗?一点都不比他的少。人不可貌相,你也不要被眼睛蒙蔽了。我看起来很单纯是不是,但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迦元了。”
无论是心,还是魂魄,都不是停留在赢山王心中的迦元妹子了。
“纵使牧容再黑暗再恶劣,我都可以接受他。”面对哑然的赢山王,卫夕从容不迫的起身,对着他恭敬施礼:“今天的事就作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既然南魏昭告天下昭平公主已经病殁,你就当做我彻底死了吧。”末了,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王,爷,卑职告退。”
“迦元!”
赢山王焦急的唤她一声,可她固执的身影还是很快消失在了幽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或许会有泪水,或许哽咽的说不出话,但他从未想过会这么仓促。
迦元认了他,但却不肯跟他回去。他虽是个失势的王爷,但却可以给她一个安定的环境,为她寻一个好夫家。
而她,却不要。
宁肯留在那刀尖上行走的锦衣卫。
“王爷,你怎么让迦元走了?!”
杨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因为焦躁而抬高了声调。赢山王回过神来,半阖起的眼帘将眸中情绪遮掩,微微踅身道:“你藏了那么久,该听的都听到了。”
杨柳快步上前,秀眉锁成了一条线,“王爷质子之期已过,即便是迦元一时难以接受不愿意离开,你也大可将她直接带走。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是个活人,你要让本王绑她回去?让她恨我?”赢山王抿了下唇,眉头也跟着攒了攒,“再说了,即便是带走她又能去哪?也许咱们刚踏进南魏就被人暗杀了!”
杨柳被堵的说不出话,拳头紧紧攥着,青筋暴露。他不服气,样子有些执迷不悟:“王爷,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总算寻到了迦元,就这样完了?”
“断然不会!”赢山王阔袖一震,“他是本王的皇妹,是南魏的公主,本王自然不会让她如此落魄,只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赢山王颔首,徐徐道:“本王万万没想到迦元竟然成为了锦衣卫,这下子有些难办了。锦衣卫知晓大华不少朝廷秘闻,如若本王去求她,光宏帝又怎会放她离开?搞不好还会害了她的命。她究竟是南魏公主还是暗探,就在大华皇帝的一念之间。我们现在寄人篱下,胳膊拧不过大腿,单凭麒麟崖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她。”
被他这么一提醒,杨柳适才想到了她的身份。他原本以为她是逍王的侍卫,谁知竟然是皇帝派来监视小王爷的锦衣卫!
如此一来,杨柳登时变得蔫头耷脑。
谁人不知锦衣卫的厉害,当初他们麒麟崖在南魏还无意拦截过锦衣卫的通风信鸽。若要带走一名普通锦衣卫或许还激不起风浪,可迦元不同,她是名声大震的女探子白鸟,又跟指挥使关系匪浅,冒然掳走她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杨柳忿忿不平的磨牙,“这是大华,除了麒麟崖谁还肯帮我们?”
赢山王没有着急回答他,负手而站,仰眸望天,方才在宫里的场景一遍遍回放在他的脑海里。光宏帝要问责卫夕,他早就接到了方清的禀告,急不可耐的赶去了御花园,只不过一直躲在外头窥察着里头的光景……
“王爷!”
在杨柳心焦气躁的催促下,他淡淡勾了勾唇,“去通报一下牧指挥使,就说本王有要事与他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