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苏幕遮走的忐忑。
昔年故人相见,却是这样的局面,白沵神女似乎是猜测到了某种可能,与真相背道而驰,苏幕遮却不敢辩驳分毫。
这已经不是当初站在自己身后,态度谨慎的灵蛮白沵了,她走上了伪神之路,万古岁月经历过无算的杀劫,哪怕如今一身煞气收敛,神光氤氲,但是苏幕遮足够凭借一二辛秘,猜测到她的恐怖。
良善之辈无法存世久远。
那么多的大能陨落在杀劫之中,唯独这些人活了下来,自然有其道理。
两人这般走着,尽都无言,短短片刻时间,便走到了无尽荒深处。
那是一处巍峨高山,哪怕如今无尽荒丧失了一切的道则,失去了灵气,变得荒芜,但是高山的巍峨,却依旧震慑苏幕遮的心神。
山莫大于之,史莫古与之!
这是古人箴言,流传在不止一篇古籍中,传闻乃是形容一尊古之神山,如今神山已不可得见,但是眼前的巍峨高山,却让苏幕遮下意识想到了这一句。
哪怕山峰之上,一切风水格局已经彻底溃散;磅礴的山体之中,古老的灵脉已经枯竭死寂,再无转生的可能。
但是只消山峰伫立在这里,便让人心神震撼,这是任何苍白的语言都无法去准确形容其万一的伟大!
白沵神女顿了顿。
“可惜,山门犹在,离恨魔宗早已经断绝万古岁月,洛尊遗世而登仙,注定此宗要在辉煌之中凋零,在杀劫中悲凉落幕。”
苏幕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世事无常,万古道法,湮灭在曾经杀劫之中的,又何止眼前一处。”
他心中凛然,此刻却不敢在白沵神女面前露怯,曾经梦回三古的经历让苏幕遮的身上遮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这面纱薄如蝉翼,苏幕遮却不敢捅破这层窗纸。
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
白沵神女忽的回头,一双美目看向苏幕遮这里。
“这一路我一直在想,当年那样惨烈的杀劫,你又非是我等神明,到底依凭了何等手段活下来的?”
心头疯狂跳动,苏幕遮浑浊的眸子却强自变得冷厉,嘴角勾起诡谲的笑容来。
“莫要试探贫道了,三古杀劫虽然惨烈,但是活到现在的,绝非只有你们这些神明。有太古年月的人物曾经画地为牢,以无上道场镇压自身生机,苟延残喘到今世;还有人逆天重生,借助古之瑰宝,活出了又一世。世间手段万千,我自取其一,做渡世竹筏。”
苏幕遮说的很是含糊,不敢讲的太过于真切,毕竟他非是那场杀劫的经历者,一切有关辛秘的事情,全靠自己凭空猜测。
但是这段话他又说的很坚决,毕竟他曾经亲眼所见太古年间的大能东皇太一现身封神大局,也曾经见证过那诡谲女童、古之大能凭借镇魂棺逆天重生。
“也是了,道友行事向来诡谲,当年灵蛮大山初见之时,便可编造出悬月部落的言辞来,倒是与如今经历印证,想来自有手段渡世,倒是白沵问的唐突了。”
神女言辞让苏幕遮心头松了一口气,哪怕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偏,但是且先能瞒过白沵神女一时,便已经足够。
苏幕遮不曾再言语,两人站在古时离恨魔宗山门之前沉默良久,神女才缓缓踱步。
“走罢,九重天阙的碎片就在大山之后。”
“那便烦请引路。”
……
九重天阙,观界台。
远处有古老的神榜耸立,苏幕遮抬头看去,依稀能够看到些许古老天书云篆的字迹,但都尽是模糊了,如今被全新的字迹掩盖掉。
这是三古时代那次封神大局时的封神榜真迹,曾经耸立在三十三天的顶端,监视诸神,如今神灵皆陨,导致其上古老字迹模糊,却又被众伪神所得。
这般看来,倒是充满嘲讽。
弈棋道人含笑走到了苏幕遮身旁。
“道友再看甚么?”
“无甚,追寻故人残存在世间的一二痕迹罢了,可惜,寻了不如不寻。”
苏幕遮如今越发进入状态了,一番言辞倒是唬的弈棋道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诸伪神也皆是表情错愕,不少人嘴角微微抽动,却未有声音传出,显然是在束法传音,暗中交流此事。
许是白沵神女这里与众人分说了什么,弈棋道人只是片刻呆滞,便再度含笑,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贫道等人找寻到这处九重天阙已经不少年月,倒是得了不少古时神明的遗物,若是道友有意,尽可拿去追寻。”
苏幕遮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冷淡起来。
“死了便是死了,休要拿死人物来阻贫道前路!”
弈棋道人的脸上笑容不见,听闻了这句话,反而有种正该如此的感觉。
长生路漫长,修士多凉薄。
这是常态。
倒是镜月童子这里,似是无奈苦笑。
“早知道友这般跟脚,先前哪里需要贫道赘述那般,想来道友心中已如明镜一般!”
苏幕遮闻言,正欲开口,却看到镜月童子这里忽的收敛了笑意,缓缓踱步,走到苏幕遮的面前。
“但却有一事,贫道烦请道友解惑,当年在悬月魔宗,贫道可是亲眼所见道友度过三九天劫,成就结丹老魔,若道友当真存世万古,又何来这一番波折?”
在场之人皆是心智近妖之辈,只消一点纰漏,便可洞彻,如今镜月童子抓住了苏幕遮的痛脚,几乎准备翻脸。
倒是苏幕遮这里,既然决定伪装下去,便不会因为一二诘问道心失守。
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来,苏幕遮浑浊的眸子直视着镜月童子这里。
“童子,你先前还说已经不需要赘述,贫道手中,可是有古之瑰宝的!且贫道手中的乃是镇魂棺!”苏幕遮嘶哑的声音之中似乎已经有了怒意,仿佛在嘲讽镜月童子一般,又强行催动丹田之中的那缕岁月之力,灰色的雾气渐次涌上了苏幕遮的双眸。
苏幕遮在环视在场诸多伪神,连木介神君也到场了,这是苏幕遮当年的一步闲棋,如今却成了威胁自身性命的存在。
众神心中却蕴含着震撼,是了,若非有万古岁月的经历,世人谁又会有那样的一双沧桑目光?
仿佛万古沧桑经历尽都融化进了苏幕遮的眼波中。
苏幕遮继续冷言道:“贫道向来隐世独立,观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但是那场杀劫又岂是那么容易躲过的?最后无奈,贫道不得已入局,最后手段尽出,才拖着残躯活了下来,却损了根本,不得不躲在镇魂棺内布下风水大局,意图逆天重生,可惜末法凋零,最后功亏一篑,却终归残存了一口气,贫道在当世演化阴阳化生,走出了第二世,改头换面,入了悬月魔宗……”
苏幕遮已经在竭尽全力将过往的事情“解释”清楚,部分地方说的含糊,某些细节却又说的真切。
到最后,苏幕遮一双眸子已经尽是岁月之力弥漫,在直视镜月童子,而落到镜月童子的眼中,却是苏幕遮的双眸已经被岁月沧桑遮掩,那当真是一双神眸,甚至某一瞬间,镜月童子有一种在面对岁月长河的错觉。
“童子,大家终归都是从三古存活至今的人,贫道重走往生之路,便也不愿用故去身份强压你一头,但似今日这般絮絮叨叨的诘问与解释,本尊不想经历第二次,你懂或是不懂?”
刹那的恍惚之后,镜月童子已经回过神来,苏幕遮的言辞刻薄,童子的脸色一时间也变得难看起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似乎想起了先前的悸动,几度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实则到了这一刻,在场众神已经认可了苏幕遮的说辞。
看来这也是一位三古凶人,能够在现世推演阴阳化生,走出第二世的可怕人物,哪怕如今只是结丹,谁知有没有前世的手段存余?
活的越久,他们便越怕死。
更何况,一旁的白沵神女已经缓缓开口。
“当年道兄游历灵蛮大山之时,恰逢我刚刚燃起神火。”
一时间,在场包括童子与渔叟在内,数位伪神的脸色都愈发慎重。
他们成神尚且在白沵神女之后的年月,不少人刚刚点燃神火的时候,白沵神女已经站立在云霄之上,俯瞰世间了。
由此可见,苏幕遮当年存世之久远,犹在他们先前的想象之上。
木介的目光也渐次变得复杂。
当年的苏幕遮成就了他,也毁掉了原本的他。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重新见到苏幕遮时候的场景,会将这个造就自己的存在斩杀?还是如同往昔一般谦卑的跪在他的面前?
但是当一切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之后,木介却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师尊,木介找寻了你很多年月。”
苏幕遮轻笑着摇头道:“我若是不想让人找到,你纵使找遍九天十地,也见不到我的,再者说来,贫道当年也未曾收你为徒,不过随手赠下机缘,长生路是你自己走的,与贫道无关,况且前尘已逝,如今只有道子寐丹。”
两人以古灵蛮语交谈,但是在场众伪神存世万古岁月,自然通晓这类语言,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一个真切。
连弈棋道人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了。
这当年到底是多么凶悍的存在,只是随手赠下机缘,便成就了一代神君?连自己都要慎重对待的存在!
这一瞬间,弈棋道人真切的感受到,这场封神之局,渐次有些脱出自己掌控了。
一念至此,道人笑了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如今封神乃是摆在我等面前的大事,道友与诸位的叙旧不妨稍后再提,先议一议南域诸修封神之事如何?”
苏幕遮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人这里是何说法,贫道也好提点意见,算是了却两尊镇世棺椁的因果。”
“封神拖沓太久了,榜上却依旧有太多空缺,若是任由他们自由施为,怕是还要数百年才会终了,平白耗费了一代黄金大世的运术,思来想去,贫道与诸位同道议定,各灭正邪一宗,了却南域封神,寐丹道友意下如何?”
“可以,那贫道提议,正道灭太玄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