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将两个人带到前厅,手里提着花篮,里面铺满了凌乱残败的花朵,他将花篮放在门口。轻轻走到戴梓归身边:“小姐,花都被压坏了。”
戴梓归看了罗斯身后的两个人,叹了口气,朝萧徼道:“太子还是带着你的人走吧,我累了。”
萧徼挥了挥手,金武卫便上前要着不戒和吾羲。
徐威刚伸出右手,便被一股迅疾强大的力量压制,他伸出的手被面前这个黎黑的老仆架住,纹丝不动,剧痛从他抓握的地方,痉挛一半袭遍全身。顿时徐威就疼得青筋暴起,然后整个胳膊都没有知觉,完全感受不到疼了。
萧徼只看到徐威青筋暴起,只当是二人角力:“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戴梓归道:“你的人你带走,我的人我留着。“
萧徼还疑惑时,罗斯指着门口的花篮道:“殿下,您的人在那里。”
萧徼还在疑惑,旁边的金武卫连忙拨开篮子上面的残花,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瞪着双眼,尚余未退的惊恐。
徐威一惊,顾不上手臂还未恢复知觉,忙上前踢翻了花篮,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滚入厅堂,有的头颅是碎裂的,红白交杂的一滩流在地上。
厅堂里有几个没经过事的仕女仆役,当场惊叫呕吐了出来。
萧徼脸色发白,怒道:“夫人!就算慧后是你亲姐姐,有特权加身,这种做派,也未免太放肆了!”
戴梓归看着那脏污的一堆,也觉得犯恶心,扭过脸道:“家仆粗野,没有规矩,若是冲撞了太子,太子殿下只管拿了她问罪便是。”
萧徼暗忖,八名特训的高手,也被这黑仆摧残成这一堆碎裂的头骨脑浆,金武卫虽说人多,但功夫却不及玄衣人,只怕也是难以制服这黑仆,抬眼间,徐威也是暗暗摇头。于是道:“既然夫人如此强硬,本殿离开便是。只是今日所见,本殿自会一五一十向父王禀陈。”
太子大袖一甩,绕过门口的一滩脏污,径自出去。金武卫前方开道,后方列阵,满院的人又轰轰烈烈地离去。
萧徼坐上步辇,双拳紧握,他少有这样遭受欺辱的时候。
徐威跟在旁边,感觉右臂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殿下,那个黑仆,功夫如此霸道凶残,八名特训大内高手,无一幸存,贤侯府上居然还有这等可怕的人存在……”
萧徼道:“那戴梓归仅靠着那名黑仆就如此猖獗,那慧后如今这般嚣张,身边该有多少这样身手的人?”
徐威道:“这样的人,一个就很可怕,再多几个……实在难以想象。不过这般身手的人,为什么愿意做一个仆役呢?”
萧徼默然沉思:“我竟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在帝京,安插在贤侯府的暗线已经被戴梓归拔除了,之前也没有太留意贤侯府,也没有细问情况……必须仔细查查这个黑仆的来历。”
“是。”徐威道:“殿下,那戴夫人不是说温柔娴婉,今日一见怎的如此嚣张凶残?”
萧徼道:“所以说百闻不如一见。”
徐威道:“殿下,慧后既然与戴夫人关系向来不合,那为何慧后还给戴夫人诸多特权?”
“再不合,也是自家亲姊妹。不过慧后对这个妹妹给的特权,真不知是殊荣还是羞辱:出嫁保留本姓;从不召见却又赐免礼特权;前一阵次还在朝堂上问鳏居已久的老太傅是否有意续弦……不过这戴夫人,除了上次贤侯暴毙,就没听过其他关于她的话头,不想今日一见,如此硬气。”
徐威道:“还是仗着那黑仆慑人,八名大内特训高手,在他面前居然不堪一击……”
萧徼忖道:“这样的人,怎样才能控制他呢?”
贤侯府的前厅,仆役们已经将厅堂打扫干净,新添了三只香炉后纷纷退散。
玉不去扶着戴梓归坐在上位,看着香炉里飘出的烟丝:“再多香薰,还是闻得到腥臭味儿,罗斯,早跟你说过,下手别那么凶残。”
黑仆低头道:“对不起小姐。他们功夫很好,我收不住手。”
戴梓归叹了口气,眼睛瞥向吾羲。
吾羲还沉浸在花园里看罗斯血撕八人的场面里,完全是恶鬼一般的杀戮,整个人还有些懵。
玉不去道:“姨奶奶,毕竟是太子,让罗先生使这般手段是不是太过了?”
戴梓归道:“你看太子的架势,若不强硬,今日怕是不能罢手了。”
不戒道:“不就是没有磕头,这太子也太小心眼了!”
玉不去看了看不戒:“不戒大哥,你也知道此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吧?”
不戒笑道:“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玉不去道:”为了什么,不戒大哥心里有数就好。“
戴梓归见吾羲还在发愣,问道:”听钰儿说,你的功夫是无为山水宗宗主教的?“
吾羲惊回思绪,忙点头:”家师水临渊。“
黑仆罗斯道:”他的功夫只有偶尔一两招是水宗的路子,招式极差,唯独内力雄劲,但未成气候,而且也不是无为一派。“
玉不去问道:”吾羲,你难道还有别的师父?“
吾羲知道自己内力源出无为山寒烟千障林里的那个疯子,只是水临渊和妙玄通都交代过,不许外传。便道:”我修习时,一时不慎筋脉碎裂,学不来水宗坤道功夫,便学了天宗乾道,所以功夫没有章法罢了。“
罗斯道:“这功夫路数,有些类似那位旧人,可惜未得精髓……”
戴梓归道:“什么旧人?“
罗斯道:“那个唯一打败了我的人。”
戴梓归道:”钰儿,你带他们俩先回去歇着吧。我跟罗先生说几句话。“
玉不去做了礼便引着不戒和吾羲离去。
刚离前庭,不戒便问:”那个罗先生,是什么人?“
玉不去道:”罗先生是西亓人,三十年前西亓战败被俘,成了时任护国将军的家仆。“
”是当时的护国将军戴袭打败了他?“
玉不去摇了摇头。
吾羲眉头一挑,跟不戒咬耳朵:“那个人这么凶残,能打败他的人,那怕不是杀神?”
不戒道:“这个人功夫虽然厉害,但若想胜他,应该也是有门路的。他的功夫跟咱们的武术招式区别很大,我们的武功招式千变万化,每个招式都有不同目的,或是求快,或是求猛,有防招也有攻招,有惑敌之术,也有制胜之法,但是这个罗先生,他所有的招式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
吾羲道:“是不是因为目的明确单一,所以他所有的招式就更直接迅猛了?”
不戒点头:“这种方式虽然明了高效,但也有弊端。我猜他也是因此战败的,因为如果他对上一个他无法杀掉的人,等着他的最终就是败局。”不戒问玉不去:“当时是谁打败了他?”
玉不去道:“是箫逍,如今圣上的哥哥,当时的定北王,地位仅次于当时的圣上,是后来的‘战神’……“云不去顿了顿:”也曾是无为山的天宗宗师鲲鹏。“
吾羲心里咯噔一下。
不戒道:“不过罗斯这种身手,就算是败在鲲鹏手里,但为何就甘心成一名家仆呢?戴夫人是不是有什么控制他的法宝?“
玉不去道:“罗先生这种人,只怕少有能控制他的物事,除非他心甘情愿。“
不戒道:“那他为什么心甘情愿?“
玉不去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人都说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戒愣了愣:“你这句话,内涵有点多呀……”不戒琢磨道:“这戴夫人嫁给了贤侯,生了个儿子虞天俦,自己改了名字叫吾昊阳混江湖,又生了个儿子叫吾羲……这人家连孙子都有了,这罗先生还以奴仆的身份守着戴夫人,这可真够痴情的呀!”
玉不去道:“都是三十年的事情了,我也无从得知,不过也好乡只有这么说,才能合理一些。”
吾羲道:“那我们待在贤侯府里,就可以安然无事了?”
玉不去道:“恐怕不能。”
吾羲道:“为什么?”
“你没听太子说么,他会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圣上说,也就是说,这事,今日不会罢休。”
吾羲道:“还要跟圣上说,那戴夫人还能顶住吗?”
玉不去摇了摇头:“顶不住,那可是圣上。”
不戒道:“小玉呀,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太子犯了什么邪劲儿,跟我们过不去?”
玉不去摇了摇头:“明天就知道了。”
“今天不行么?”
“不行。”
次日,不戒昏昏然醒来,窗外暖阳高照。不戒觉得怪异,自己早起已成习惯,从未如此贪睡,忙翻身起床。吾羲不在屋里,私下寻了一遭也不见人影。
“玉不去,我小弟哪儿去了?”
玉不去正在喝茶,见不戒慌张进来,安抚道:“放心,他不会有事。”
“你们是不是给我们下药了?不然我怎么会睡那么沉。你们把他弄走,我一点也没有察觉。”
玉不去道:“也就是香薰里掺了安弥香,临时封筋闭气的,怕你们仗着功夫好乱跑。”
不戒试了试内力,果然穴位麻痹,难以聚气:“那你们把我小弟弄哪儿去了?”
“进宫了。”
“进宫?”不戒惊奇道:“怎么回事?”
“姨奶奶一早就带着他进宫去了,有罗先生陪着,不会有事。”
“不是……为什么突然就进宫了?”
“自然是去见慧后了。”玉不去道:“太子要跟圣上陈明,能跟圣上权衡的人,也只有慧后了。”
“多大点事呢?至于闹到二圣面前?”不戒道:“你昨天不是说今天就知道太子为什么跟我们过不去了么?“
“吾羲会知道。”玉不去道:”如果他愿意告诉我们,那我们自然也会知道。“
不戒道:“为什么只有吾羲进宫了?这是不是说明,这场闹剧,其实跟我没关系,我可以自行离开了?”
玉不去道:“或许吧,你可以去试试,如果被人追杀,你还是可以回来避风头。”
吾羲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颠簸,耳边辘辘有声,连忙坐起,却见戴夫人端坐车舆内,目不斜视。
吾羲掀开帘子,金辇缓缓行在数丈宽的大道上,道旁武卫持枪挺立如梭,百亩宽的庭院,望去皆是青砖铺地,玉砌层阶,处处都是合抱粗的梧桐树。
“戴……夫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大哥呢?”
戴梓归端坐,恍若不闻。
吾羲见她不理会自己,心里便默默思索,却不得其解。
车辇渐渐慢了下来,外面传来罗斯嘶哑的声音:“小姐,到了。”
吾羲跟着戴梓归下了车辇,却见几十名仕女,云鬓高髻粉腮丹口,裙裾披帛灿若云霞,恭候在丹墀之下。一名女官上前,朝戴梓归深揖:“夫人,慧后已在殿内侯着了。“
吾羲心里一紧,隐隐又些不安:慧后?
戴梓归朝吾羲看了一眼:“走吧。”
黑仆留在原地,遥着吾羲和戴梓归在众仕女引导下踏上丹墀。
那丹墀正中是一整块的汉玉整雕,饰以锦漆五彩,正是金凤朝阳。
吾羲跟着戴梓归上了玉阶,钩角飞檐下是雕梁画栋,匾额精雕凤凰于飞,纤毫毕现,门匾正中是“栖梧殿”三字,倒是应景。门窗布纱,跨过门槛进了门去,大殿内珠帘重重,纱幔四垂。
领头宫女揖朝着重重纱幔揖礼:“娘娘,戴夫人来了。”
里面并无人应声,宫女挥手带领着其他仕女纷纷退下。
若不是隐约看到纱幔之后有人影端坐案头,偶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吾羲都要怀疑其实里面并没有人了。
吾羲见戴夫人也是默默立着,不明白当下是什么形式,也不敢问,只得也安静立在原地等着,眼睛却滴溜溜四处飘。这栖梧殿里,很是宽敞,布置却很朴素,周围立了数十书架,堆积了不少书卷。一只巨大的金兽香炉,悠悠散着烟,那香味十分凛冽,带着寒冬的清冷肃杀和深秋的孤寂萧瑟。
戴梓归道:“姐姐……我这上了岁数,不比你精神充沛,站了这么会儿,竟觉了累了。”
过了片刻,里面才幽幽回应:“那就过来坐吧。”
戴梓归挑起面前的珠帘纱幔,吾羲顺势看过去,之只见一名老妇,满头银发编成长长的辫子随意地撇在脑后,身着常服坐在巨大的桌案后面,身上松松披着外袍,倒显得她很是瘦小。她手里摊着折子,头也不抬眉间微蹙,抿着嘴角,脸上的皱纹也不少。
吾羲本来以为会见到精心装扮威严华贵的妇人,却不想见到举国敬畏的慧后,竟是如此随意的形态。
“刮了什么风……能把你吹到我这凤仪宫来?”慧后拿笔做了批注,合上折子,抬眼看向戴梓归,目光落在吾羲身上时,却愣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