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道:“那是个什么隐蔽地方吗?他不应该知道?”
吾羲道:“他爹是是护国将军,跟我爹是至交,家也在帝京,知道也不足为奇,不过……他为什么要我们往长安街1号去?”
不戒道:“见到他,问问就知道了。”
吾羲点点头,两人脱了身上的衣服又继续前行。
“长安街1号是什么地方?”
吾羲道:“我也不知道,我没去过。但跟我爹的关系一定不简单,虽然我爹也没有提及过几次,但每次说起,都很严肃,所以我也记得尤其深刻。”
“那也难怪玉不去会让你我去那里了。”
吾羲和不戒远远看着偌大的贤侯府大门,九层玉砌垒高台,精雕雄狮震左右。朱漆大门紧紧关闭,门面落着金色铆钉,神兽铜环严丝合缝并在一起。
“贤侯府?这家人看着来头不小。”吾羲看着贤侯府三个字,有些犹豫。
不戒径直上前,叩响铜环。
朱漆大门悠悠闪开一人宽,一个仆从装饰的中年人呢,看着门外的二人。“两位何事叫贤侯府大门?”
不戒道:“玉不去让我们来的。”
中年人闻言一揖:“家主等候多时,两位请进。”
不戒和吾羲刚进门,便有一人迅速往里跑去报讯,四名伶俐仆从前后带路。一行人穿过前院、中庭
又穿过三重洞门,才进了内厅。
引路的仆从,内厅中的珠帘之后,立着四名丫鬟,玉不去正和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说话。
不戒和吾羲进来,玉不去扭头往外看,道:“姨奶奶,他们来了。”
老妇人示意屋里的几名丫鬟:“不戒公子一路辛苦,你们带他好好歇息。”
丫鬟上前请行,不戒撇了撇嘴,跟着丫鬟离去。
那老夫人将手旁的茶盏端起来,又放下:“吾羲,你走进来,我看看你。”
声音听着甚是苍老。
吾羲疑惑着打起珠帘,走进去。玉不去还是那身儒服打扮,立在旁边,见到吾羲一张陌生的脸,有些意外。
坐着的老夫人,衣服头饰精致华丽,眼尾嘴角额头都是细细的皱纹,但她还是比吾羲见过的所有的老夫人都好看。她的容颜虽然韶华不再,眼睛也浑浊,透着苍老与疲态,但是仍旧散发出一种优雅温婉。
她看着吾羲慢慢走近,看着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不禁皱起了眉头,皱纹更加明显了,眼神缥缈:“你一点也不像你爹。”
吾羲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都是伪妆,忙将脸上的泥膏和妆容搓掉:“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娘……”
泥膏从吾羲尚带少年稚气的脸上剥落,坐着的贵妇,神情渐渐变得惊讶,甚至浑身颤抖起来。
玉不去看着老夫人:“姨奶奶,您别激动……”
老妇人手撑在旁边的茶案上,打翻了方才未饮的茶。
吾羲看着眼前老妇人异常的反应,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老妇人又抬眼看了看吾羲,缓缓道:“你还是更像你爹一些。”
吾羲看了看玉不去,不知该如何接应。
玉不去道:“吾羲,这是贤侯的夫人,也是……你的祖母。”
吾羲心里隐隐有预感,因此并没有觉得意外和紧张,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人低头偏过脸去:“我连儿子都没有,怎么会有孙子……”
玉不去走到吾羲面前伸手道:“你的平安扣呢?给我。”
吾羲从衣服里拉出来平安扣,给了玉不去。
玉不去将那枚红艳艳的平安扣往老夫人手里一扣,道:“姨奶奶,这平安扣可都是您的手艺。这可是伯伯留给他的。”
老夫人摩挲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玉扣,喃喃道:“一个结……”
玉不去道:“您就别置气了,他是不是您孙子,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老夫人又抬眼看吾羲:“我一看他这张脸,就太清楚了……”说着情绪似乎又低落起来,浑身颤栗,眼里涌出浑浊的眼泪:“天俦……怎么死的?”
吾羲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认亲,琢磨着这老夫人口中的“天俦”是什么人。
玉不去一脸惊讶,忙上前抚着老夫人背心:“姨奶奶……伯父好好的,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你不用哄我,知子莫若母。天俦还是恨我……”老夫人哽住声音,突然将手里的平安玉扣往吾羲身上一砸:“既然恨我,死也不回来,还想让我帮这小杂种!”
此言一出,玉不去和吾羲都是一愣。
吾羲将滚在一旁的玉扣捡起来:“既然……老夫人不待见我,我这就离去便是。”
玉不去忙拦住吾羲,一脸惶急地看着老夫人:“姨奶奶……太子现在满城发缉捕令,要捉拿吾羲,我爹眼下又不在帝京,他师门又顾不上他,您要是不帮他,谁还能帮他呢?”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你们先出去吧,我……累了。”
玉不去顿了顿:“那我们先出去,不打扰您休息了。”说完拉着吾羲出去,关上门的一刻,玉不去分明听见了一声嘶哑的呜咽。
吾羲跟在玉不去身后,眼圈有些红,还有些神思恍惚,他本以为父母去世后,自己是无亲无故的独身一人了,原来还有亲人!“她真的是我祖母?”
玉不去点点头。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认我……”
玉不去道:“听我爹说……你爹和姨奶奶之间有些不愉快,再加上伯父殒命的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
吾羲不禁担忧道:“那留她一个老人家在屋子里,没问题吗?”
玉不去道:“放心,等会儿会有下人照顾的,姨奶奶人前很要强的,我们在她面前,她反而憋得更难受。”
吾羲道:“既然我有祖母……那祖父呢?”
玉不去道:“贤侯……三年前就去世了,说是暴毙。”
吾羲心情有些复杂,他觉得自己应该难过,但他确实不觉得难过,只是意外。“虞钰,你叫那位老夫人姨奶奶……咱们两家什么关系?”
玉不去道:“我爹跟你爹的爷爷,是同一个人,你说是什么关系?”
吾羲愣住:“这么说,我爹跟你爹……堂兄弟?”
玉不去点头:“我应该叫你爹为伯伯。伯伯本名叫‘虞天俦’,因为家族显贵而他又喜欢游交江湖,就给自己化名吾昊阳。”
“我……祖母……看上去跟我爹关系一点也不好。”
“听我爹说,十年前,就是前太子病逝那年,伯伯突然跟家里闹翻了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
吾羲道:“因为什么事你知道吗?”
玉不去摇头。
吾羲道:“其实那次在神农架,虞叔叔就知道我是谁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玉不去道:“那时候,我爹也不确定你身边的那些些人是不是可靠,也担心被他们知道了身份,会对你不利。”
“为什么知道我爹的身份会对我不利?”
玉不去摇头道:“不知道,我爹只说,有人在追杀伯伯。”
吾羲道:“从小到大,我们没少被人追杀……如果是因为怕追杀,也大可不必顾忌身份。”
玉不去道:“那不一样……你之前所经历的那些追杀,不过是因为江湖过节,但如果身份被暴露,追杀他的人,可就不止江湖人了。”
吾羲道:“我爹是什么身份?”
“贤侯独子虞天俦。”
“……”吾羲不解:“难道贤侯的独子不是虞天俦?这个有必要隐瞒?也瞒不住呀!”
“贤侯独子是虞天俦,谁都知道,但能对上号的,没有几个。”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爹?”
玉不去道:“因为他带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吾羲道想了想:“难道是那把刀?!”
两人已经到了客厅门前,玉不去没有应声。
不戒歪在八仙椅内,悠哉地捡着盘子里的干果。
玉不去看着不戒脸上还未卸妆的脸,有些滑稽,笑道:“你这易容术倒是个好手段!”
不戒道:“在明月楼呆了三年,学了点皮毛。”
玉不去道:“听说云梦泽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你学了皮毛就能有这般功夫,此言不虚。”
“好在学了点皮毛,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从高手四伏的风吟馆里出来呢!”
玉不去道:“还好你是个明白人,不然你们现在还风吟馆呢!”又看吾羲,面色嗔怨:“吾羲这颗榆木脑袋,不转弯的!跟他传个信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吾羲道:“你什么时候传信给我了?”
玉不去瞅着吾羲叹了口气。
不戒笑问玉不去:“为什么要我们来这里?”
玉不去道:“宫宴筹备,历来都是禁宫内务,什么时候轮到太子操办了?很明显那个传话的人是告诉如意,燕王被太子扣下了!”
吾羲和不戒均是一惊。
“太子又不傻,之前那一场闹剧,他前后想想就知道你们窝在哪里,底下人不敢冒犯皇子,但他太子就不一样了,他一定会逼着风吟馆的人把你们交出去。”
不戒道:“这太子也太小心眼了!不过是没有磕头叩拜,至于这么咬死不放么?”
吾羲也道:“帝京怎么这么多破规矩?动不动就犯法要拿人……”
玉不去道:“帝京是政权中心,因此等级尊卑比别的地方就更加严格。其实所谓律法条例,抓还是放,生还是死,还不都是当权者一句话?太子确实大可不必如此发作,只是我觉的……太子只是找个由头抓你们罢了。”
不戒道:“我也是纳罕的很,我功夫也就好了那么一点点,小聪明也就那么一丢丢,还不至于让太子、燕王和魏王威逼利诱的要收服我们吧!”
玉不去看了一眼吾羲,又道:”这说明,你们是他们共同关注点,而他们的共同关注点,从来都是关于……”
“当皇帝呗!”不戒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帮他们当皇帝!还是说吾羲有这本事让他们当皇帝?”
玉不去道:“你对燕王什么看法?”
不戒道:“他跟人说话,总是很容易让对方忘记彼此的身份,不简单。”
玉不去道:“但你没忘记他的身份?”
不戒道:“不是我没有忘记,是他自己没有忘记。还能时不时提醒我别忘形……身份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就不会忘掉!他若不是个皇子,到可以交个朋友。”
玉不去道:“这储君之争,本来是太子和魏王在暗中较劲,一开始,燕王是个两头和稀泥的,搅和着搅和着……燕王也下了泥坑。太子善治纲,魏王善谋局,燕王善御人……你们愿意支持谁?”
吾羲道:“燕王?这个人看着挺和气的……不过哪儿轮得着我支持不支持。”
不戒道:“他们谁当皇帝,跟我有关系?不操那闲心!你琢磨这个做什么?”
玉不去笑道:“受门派教化,家师常言“一言三思,三思一行”,故而养成了思前想后的毛病,惭愧。”
不戒道:“所以我就不喜欢你们中庸阁呢!打着教化的天下的旗号,帮那些王权富贵坐稳江山?那些武卫是暴力监管万民行止,你们是用言词忽悠百姓归顺,让人即使受到不公对待,也压根不会想到反抗,你们更可恶!”
玉不去道:“你这话可就狭隘了……所谓中人不可语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悟上乘之法的。一个国家既欲长治久安,便不得不有可参照依循的条例法则,否则万众散乱,居心各异,如何能安?”
不戒道:“一个皇子,是比一个乞儿多了一个脑袋,还是多了一双手?凭什么就中人不可语下了?那皇子只所以成为人上人,不过是他运气好,投了好胎!一生下来,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露,穿绫罗、住宫殿,出门前呼后拥,轿子一抬脚不沾地,他什么都不缺!皇家书库的书随他看,学习他有天下最好的先生去教他。皇子能成为人上人是他出生时的运气带来的必然,成为中人、下人才是靠实力失败!但是一个乞儿,他什么都没有,温饱都没法解决的时候,他缺少很多很多成为人上人的机会!而王权富贵们,为了既有的享受,却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天命之子’‘君权神授’‘三六九等’……用王权将他们成为人上人的可能行,压榨得微乎其微!还说什么‘中人不可语下’,可笑!”
吾羲吃惊起来:怎么说着说着,突然生起气来?
玉不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似乎对等级之分,颇有怨怼。”
不戒压了压情绪:“我是听不得什么尊卑贵贱的言论。”
玉不去道:“不戒大哥这话说的很在理,不去深以为然,人不该分尊卑等级。不去一时误言,请不戒大哥息怒。”
不戒道:“我看的出来你不是分尊卑论贵贱的人,不过很反感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人大放厥词就是了。”
玉不去道:“不戒大哥,看起来对这种事情,感触颇深?”
不戒道:“如果你每天起得早,可以去街坊小巷里去看看,那些天不亮就去干活的劳苦人,他们很愿意听别人讲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们没时间,因为他们要给有钱人上工,好挣下一天生活的银钱。如果你睡得晚,你也可以去灯火辉煌的琼楼里溜达,那些寻欢作乐的富家子,他们喜欢举着酒杯高谈阔论,他们的享受其实是那些穷苦人的付出,然后还要低看那些付出的人一等,掠夺的人呢无上尊荣,付出的人反而是卑贱的,这是多么荒谬的等级观念!他们本都可以自给自足,自力更生,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公贵族拥有一切,平民百姓一无所有,只能依附权贵生存,受他们辖制。可你们中庸阁却生怕万民不够听话,编出一套又一套的瞎画,教万众如何做人臣,如何做子民!”
玉不去寂然无声,低头默默思量。
吾羲从来没有听不戒这么严肃地大段控诉,见气氛有些僵持,笑道:“大哥说的在理,那些个衣冠禽兽,果然是坏得很!所以那些皇子,咱就留在这里,谁都不支持。”
不戒这才想起开头的话题,问玉不去道:“你为什么把我们安排在这里?这里怎么就比燕王的别院更安全了呢?难道一个贤侯比皇子权势还大?”
玉不去道:“倒不是贤侯权势大。只是贤侯的夫人,身份特殊,即便是皇子,也不好招惹的。”
不戒道:“贤侯夫人为什么特殊?”
玉不去道:“贤侯夫人戴梓归,上任护国将军之女。”
不戒更加不解:“皇子还怕一个已故的老将军?”
玉不去道:“她也是慧后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