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笔头一顿,抬头看向刘六辙。
魏希庄脸上一样变色,看了眼刘六辙,与周正对视。
李实与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周正与魏希庄刚刚拿住了那帮盐商,李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
周正沉吟片刻,道:“请他上来吧。”
“好。”刘六辙也知道这个人敏感,有些谨慎的应着。
魏希庄神色严肃,在周正左侧坐下,腰上的刀拿出来,放到桌上,做足了威势。
周正不由一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他还没必要与我们撕破脸。”
魏希庄这阵子受足了惊吓,神色不变的道:“以防万一。”
周正随他,收起桌上的文房四宝。
李实上来了,相比于以前的高傲,这一次他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笑呵呵的看着周正与魏希庄道:“二位大人,久违了。”
魏希庄端坐不动,李实虽然是地位很高的内监,但他也不怵。
周正看着李实,揣摩着他这句话的含义,脸带微笑的道:“李公公请坐。”
李实坐下来,看着空空的桌上,道:“不给咱家倒杯茶吗?”
周正看着李实,伸手给他倒茶,道:“李公公,请。”
李实脸上笑容越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周御史,这一次,你又捞到了多少好处?”
周正心里一直在思索着李实来的目的,至少从眼前来看,不是找麻烦的,言简意赅的道:“几十万两。”
李实笑容不变,仿佛在他意料之中,道:“那你可知道,你后面麻烦就多了?”
就算眼下周正与盐商达成了和解,彼此生意交错,但盐商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等他们缓过来,报复只是早晚。
那报复,必然是狂风暴雨,不会给周正任何生机。
周正道:“现在是我放过他们。”
李实看着周正,啧啧称奇,道:“真不知道是说你胆大还是无知无畏,之前得罪了朝野,仕途基本算是断绝;现在又得罪了盐帮,生意肯定不会持久;周御史,你这放着大好前程,升官发财不要,折腾什么呢?”
“居安思危。”
周正随口回答,旋即就道:“李公公不是来关心我的吧?”
李实脸上没有胡子,声音很尖锐,笑起来如公鸡一样,道:“我当然是来关心你的,毕竟咱们一损俱损,我可不想跟着你倒霉。”
周正手里有他的把柄,如果周正真的倒霉要死了,没理由还保着他。
周正好奇李实的来意,道:“李公公想要怎么关心?”
李实瞥了眼魏希庄,道:“令尊若要复起,六部郎中可以任选。令兄若想出仕,上等县的县令,京中七品官可以任选。”
六部郎中,上等县的县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任选’的,即便是李实也做不到。
周正看着李实,脸色不动,道:“李公公有话不妨直言。”
李实道:“我时常在皇上那说令尊的好话,皇上对令尊十分欣赏,准备让我找机会,带他进宫见一见。”
周正哪里会信李实的鬼话,但也想不透其中的关节,眼神异色的道:“皇上要见我爹?”
周清荔宦海那么多年,也就去年跻身吏部员外郎,在朝野是透明的不能再透明,天启为什么会见他?
李实,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什么目的?
不管如何,这件事,透着怪异。
李实心里自然有一番盘算,看着周正笑容满面的道:“就这一两天吧,我等皇上有空,就会通知你,让令尊准备一番。”
周正心里惊疑不定,看着李实道:“李公公要什么回报?”
李实又拿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道:“好说,我要你生意的一成干股。”
“就这样?”周正审视着李实,他还是弄不清楚,李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这样。”李实道,一脸笑容。
周正目光波澜不惊,心里转悠飞快,李实的突然来示好,让周正很怀疑,揣测里面暗藏的陷阱。
但如果真的是天启要见周老爹,这对周正眼前的处境来说肯定是雪中送炭,会有力震慑一些人,有大好处。
周正沉吟良久,看着李实,道:“我准备做私盐生意,算你一成,年底分红。”
李实眉头一动,神色有不满。
私盐虽然已经公开化,没人会管,但怎么也是‘违法’的,并且周正明摆着是利用他,加他进去,谁还敢找麻烦?
他一个皇帝的近身内监,曾经的苏杭织造提督,就值这一成?
不过李实也明白,周正不信他。
李实看着周正眼中的警惕之色,笑着道:“好,咱家就看看,周御史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周正道:“十万两保底,不足十万我给你补齐。”
有了五十万石盐,杨湖致每年还要买周记三十万的货,还要之前的种种,十万,周正眼都不眨的就说出了这个数字。
这次李实诧异了,十万,那可不是小数字,他之前在苏杭抄了七八家大户才弄到十万两,这周征云张口就来?
李实旋即心底就在怀疑,周正从那群盐商哪里到底弄到了多少好处?
李实目光闪烁的看着周正,笑着道:“那咱家就谢周御史的好意了。”
周正微笑着,拿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
魏希庄一直坐在两人中间,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没有异样,心里却奇怪。
魏希庄可是有些了解周正的,别看周正平时看似大方,实则小气的很,三五两的花费都要登记在案,能省则省,现在,张口就给李实十万,那帮盐商才给他五万!
李实又喝了口周正倒的茶,站起来道:“好了,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哪天令尊准备好了,通知我一声,我领着他去见皇上。”
周正十分客气的跟着站起来,道:“有劳公公,我送公公。”
李实一拦,道:“不用了,咱家来的秘密,可不能给外人说咱家勾结外廷的口实。”
这句话就扯淡了,有魏忠贤在,谁敢提这个罪名?
不过周正笑容更多,道:“公公说的是。”
李实似乎已经看到周正给他的十万两白银,脸上笑容更多的看了眼魏希庄,转身走了,蹬蹬下楼。
等李实走了,魏希庄才转向周正,道:“你真的要给他十万?那可是十万两!”
周正拿起茶杯,道:“希望他到时候还有胆子拿。”
魏希庄听不懂周正的话,但明白周正肯定是不给了,这才放心,道:“那就好。对了,忘了正事。田尔耕在山西遇到了麻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暂时不用担心。”
“山西?山西出什么事情了?”周正疑惑的道。能将田尔耕绊住,事情肯定不小。
魏希庄道:“具体不知道,好像是有一个县令投靠了乱匪,牵扯不少人。”
县令投靠乱匪,也就是所谓的起义,这是叛逆!
想来,还得牵扯省级,甚至朝廷军政两方的人,又一场明暗较量。
大明现在的政治就是不管多大的事,最终都会演变成朝堂争斗。
东林党未成势之前,是各种势力大乱斗;东林党独霸朝堂,是东林党内讧不休;阉党起来,是阉党,东林两党大乱斗;阉党独霸朝堂,就是阉党内讧不止。
周正知道,朝堂又要热闹了,懒得理会,与魏希庄道:“江南去不了了,你去山东吧,找个合适的盐场,咱们的盐不能全靠着那帮人。”
周正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打发魏希庄出京,日后好保他。
魏希庄却不想离京了,拿起刀就起身,道:“这个我让别人去做,对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了。”
周正看着他落荒而逃模样,眉头皱了皱,没有拦。
现在不止是魏希庄,他也得想办法摘掉阉党标签,不然就等着倒霉了。
周正在傍晚的时候就离开周记,回到周府。
饭桌上,周清荔听到天启要见他的消息,脸上是一惊,道:“真的?”
能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这不止是荣幸,里面还有很多不同寻常的意味。
周正没有细说李实在里面的作用,道:“嗯,这一两天吧,内监透露的消息。”
周清荔神色异样的看着周正,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不知道天启曾经来过周府,看过周清荔那道未上的认罪书。周清荔惊讶于,周正居然事先得到了内监的消息。
他不能不惊讶这个次子了,这几个月来的动作,哪里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周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看着周清荔,惊喜的道:“爹,皇上要见你,肯定是要重用你了!”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沉默无话。
他无功无绩,官位又不够高,皇帝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见他?
这么想着,周清荔又将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似乎会意,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内情。”
周清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道:“你们吃吧。”
周正与周方都是一愣,看着周清荔就这么走了。
“应该去沐浴了,”周方倒是明白,看向周正道:“我也不吃了,你吃吧。”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动,自语道:“是时候帮你解决这件事了。”
周正匆匆吃几口,也离开了饭厅,回向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