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声在许云歌面前夸下的海口绝非信口开河,宋家的婚礼衣香鬓影宾客如云,能拿着一张请柬出席的莫不是达绅贵胄望族名流,自然是比明星走红毯更有看头的。八◆■一▼中文◆网.ww. ★尤其是今日的新娘子,那一身名贵不菲的行头无不让在场的女子好生艳羡,一个女人能把人生经营至斯,也算是一大赢家了。
宋三老爷虽然顶着主人的头衔,摆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客人谱,在婚礼进行到**之时才高调地压轴出场。宋三老爷在助手的陪同下甫出现,气压全场,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前排恭恭敬敬的新郎新娘,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向一旁的宋祈声及他身边的许云歌看去,第一眼,不满意地别过头,再看一眼,更加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最后看一眼,仍然是不满意地闷哼一声。
给一对新人致词一番后,宋三爷从小小的礼台上步下,在经过宋祈声时,完全忽视了他似的走过,屏气凝息的宋祈声正要松一口气,宋三老爷却突然止步,压着嗓子冷硬说道:“不要忘了,你姓宋!”宋祈声的一口气就这样憋在了喉咙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是啊,他姓宋,在享受着这个姓氏给他带来种种便利与优越的同时,又不得不为这个姓氏而付出一定的代价,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在他还没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被动地接受了这种恩惠,生来如此,他没有选择,亦无处可逃。
宋三老爷活了整整一辈子,积威甚重,年过天命的长子宋祈毅尚且对其忌惮不已,宋祈声在外面再强势再霸道,回到家里关上门来,他还得称宋三爷一声老父,他今日的荣誉有他努力的成果,但若是没有宋家的根基,他何来如此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以因着种种,宋祈声对于垂暮之年的宋三老爷,其实是又敬又怕,他的话,他哪里敢不从?
事情接下来的展就十分具有戏剧性了,刚刚还意气风的宋祈声一改春风得意之姿,瞬间变得内敛高贵,眼角眼角灿烂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客套虚假的平易近人,其实严肃得有点吓人。最让人眼镜大跌的是,他前一刻还把许云歌当成是掌心上的宝捧着,下一刻却置之不顾,仿佛她是什么沾染不得的毒药,一沾上就会毒身亡似的。八▲■▼?一 ?
宋颜回自知不该,但目睹了全过程的他还是忍不住内心那一点小雀跃。外人不明就里,他是一清二楚,宋三老爷刚才短暂的停留,肯定是对宋祈声说了什么警醒的话才会导致他的反常。
许云歌,宋颜回心念着这个名字,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近年来,宋三老爷的身子一直不善,他只是稍作停留便领着两位得力助手扬长而去。宋三老爷离场后,宋祈声对许云歌依旧避之不及,她自讨无趣,找了个由头怏怏告辞。她一脸的落寞一身的萧瑟看得宋祈声心中难受不已,有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强行吞了回去,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五少就不用送了吧,我先回去了,告辞。”言语间似是带着婉转的眷恋和含蓄的幽怨,所谓柔情似水怨而不责,听得他心旌动摇,差一点就想着不管不顾地带她离开算了。幸好,他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冲动,手心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女色误人啊。
贫穷,几乎是许云歌对于人生前二十年的所有回忆。最艰难的时候,家里一天最多只能吃上一顿正餐,一周最多能吃上一次荤菜。她上学以后,看见许多同学吃饭的时候挑三拣四,肉太瘦了嚼不烂不想吃,肉太肥了恶心不想吃,肉骨头硬了不想啃不吃,鱼肉的刺太多了太难挑不吃,而在她家的餐桌上常常上演的一幕却是,年幼的弟弟妹妹为争一块猪皮而闹得不可开交。
她是穷疯了,穷怕了,年少轻狂的时候,她曾对自己过誓,以后一定要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她绝对不允许她的人生只是重蹈父辈的覆辙,绝对不允许令这贫穷经过她的双手传给下一代。而今呢?她总算是实现了当初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她终于让她的家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啊,她在对自己起誓之时,偏偏忘了把自己的幸福快乐许进去,所以,现在的她彻底远离了贫穷,却也被快乐排挤着。她找不到自己的快乐,她不快乐。
所以啊,即使她无数次如今日一般,稀松平常地自由出入于这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酒店、会所,她只会觉得厌倦、疲惫。?中★★?文网.ww. ?更优越高端的一种生活方式就摆在她眼前,等着她去选择,她的心平静得犹如一滩死水。
多么可怕,没有了追求,对生活的热情就会一点一点地瓦解消融,直到支离破碎,无可挽回。
电梯关上的最后一刻,宋颜回成功挤了进来。狭小的空间,只得他与许云歌两个人。他没有看她,伸手,按下负一层的按钮。到了一楼,未等电梯门打开,他先跨出一步,堪堪挡住了出口,干脆利落地按下关闭的按钮,刚刚打开的门又缓缓地闭合,她就这样静静看着,也不阻止。
“你想干什么,直说吧。”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扑朔迷离,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正在看在他。她的表情很淡,不悲,不喜,不忧,也不惧。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宋祈声,又或者说许许多多如宋祈声一般的人,都无法征服她。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她太过清心寡欲,是以没有什么能真正让她心甘情愿地屈服。
他没有回答她,电梯已经到了负一层,他径直朝着他的车而去,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自说自话。她也不介意,从容不迫地向出口的方向走去,高高的鞋跟踩在地上,“得、得”的声音有节奏地回荡在空旷沉闷的停车场内,一下又一下。
只走出了几米,她的身后刮起了一阵风,带起她的裙裾在翻飞。
“上车!”他说。不容置喙的语气。
她很配合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他一踩油门,车子像条鱼一样向外滑去。他的车,不算太平稳,却也不会太颠簸,恰到好处地于临界点取得一个奇妙的平衡。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他问得极是随意,仿佛他们相识已久。
“谢谢,不必。把你说的话一次说完,然后把我放下就是。”她丝毫不领他的情。
“我的时间很多,”他笑着看她,笑容干净纯粹得如同十六岁的少年,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卸下了心防。然而,他接下来说的却是,“所以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就耗着吧。”
“去学校吧。”她懒得与他计较。
他左右观察着路况,在不远处的路口调了个弯,缓缓朝学校的方向开动,半晌才无来头地笑了一声,说:“许云歌,你是故意的吧。”
她面不改色,心却动了一动。没想到轻易被他看穿了,这会儿,怕是连宋祈声那个人精也尚被蒙在鼓里吧。没错,她的确就是故意的,她被宋祈声缠得紧,不堪其扰,却怎么甩也甩不掉。她听闻他平生最惧的人就是他的父亲,因而她才故意佯装出想要观看这场盛世婚礼的样子,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出。她就是吃定了宋三老爷那种人看不上她这种平头百姓,他断不可能由着宋祈声胡来,这样一来,宋祈声怕是有一段时日都不会再找上她了。
“你的胆子未免也太肥了,宋家最精明的两个人也敢玩弄!”他眼里难掩赞赏之色,口中吐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你以为从今以后就能高枕无忧了?你以为宋祈声是那么好糊弄的?到时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我日后如何,好像与你无关吧?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就不劳宋少爷费心了!”她把一个“宋”字咬得相当用力。
他也不恼,含笑看她一眼,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细微的慌乱,好像他说的,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反而是他愈好奇了,如果她能想得到结果,为何仍然选择铤而走险虎口拔牙?她就不会害怕的么?
“许云歌,你太骄傲了。”他无奈地摇头。
“你错了,我本来没有什么骄傲不骄傲的,是你们这些人非要在我头上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头,就好比此举,我不过是在拒绝一个讨厌的人罢了,却被各种利害逼迫着不得不尽力地委婉曲折,就怕惹出个什么好歹来……”她嗤笑一声,“明明都低到了尘埃里,偏偏就你还硬要说成是骄傲!”
是你的态度啊,你的态度太过骄傲了。他在心里感叹一句,没有说出口。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你有个好歹,要知道……”他犹豫了一下,“要知道,从来宋祈声看上的人,没有哪个到了最后是可以独善其身的。”
“你的好意,我感激不尽。”她敷衍道,“但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
他哭笑不得。
“解决?你怎么解决?”
“那我问你,”她看着他,目光灼灼,“你凭什么要帮我?不要忘了,宋祈声姓宋,你同样姓宋。不要告诉我,宋祈声造孽太多,你这个做侄子在为他积福!”
“就当是看在穆小柔的面子上吧,你是她的朋友,我总不想看到她为难的。”他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那就更当不起了,我许云歌这一辈子,最承不起的莫过于她穆小柔的情了!”她的情绪突然波动起来,他暗暗吃了一惊。
他原以为虽然她与穆小柔有过争执,但从她们各自的反应看来,二人间的交情应是不浅的,怎么也不至于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地步吧?
“到了,停车。”她面无表情道。
他暗自懊恼。她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了一回,结果搬出一个穆小柔又被打回了原形。
早知就不该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