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爵位的国公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国公同时是个杰出的将领,登高一呼便有许多人真心追随。
无论哪个统治者,都不愿意有这样的臣子。历来担心功高震主,不就是这样么。
钟离彻是一员猛将,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很有手腕和能力。这样的人不留在战场上纯粹是浪费,圣人对这一点很清楚。
但如果钟离彻承爵,要么离开战场,要么带着爵位继续征战。第一个选择对大周朝来说损失太大了,第二个选择圣人直接不允许。
圣人只怕不想让钟离彻承爵,所以今日才将他们夫妇唤进宫中。很显然,钟离彻选择了承爵而不是继续当武将。如今华六娘在这偏殿中,怕是圣人正在劝服钟离彻。
皇后和淑华公主都是人精,自然一眼看出其中的意味。
同时,因为看得出其中的意味,皇后对华恬和钟离彻忌惮,又少了几分。
如果钟离彻和华家私下里当真支持着安王,不可能会拒绝承爵的。当然,不排除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明白圣人绝对不会让他们承爵。
“镇国将军乃天生一员猛将,若是自此远离沙场,真是我大周朝的大损失。”皇后叹着气说道。
“臣妾也是这般和夫君说的,可夫君说希望多留在京城,陪着臣妾。”华恬答道。
皇后瞥了一眼华恬,觉得她有些大言不惭。虽然钟离彻真的是个排兵布阵的猛将,可怎么着也得谦虚一二罢。
淑华公主看了皇后一眼,笑道,“阿爹在里头,说不定能说服彻悟呢。”
听了这话,皇后更加不满了。
她就不明白,老圣人为何这么重新钟离彻,竟然由着他挑三拣四,而不是直接发布命令。
虽然钟离彻真的很有能力。但怎么说也只是个臣子,用得着这样左劝右劝么?
她坐在首位上,再也不出声,只是慢慢喝着茶。
华恬低眉顺眼。并没有去和皇后攀谈的心思。
这个人不喜欢自己,甚至猜忌着自己,她不会自讨没趣的。
淑华公主看得出当中的气氛,她很不喜欢这般沉闷,于是不时说两句。有时是跟皇后说的,有时是跟华恬说的。
不过这样说话,三个人都不大好受。
最后皇后道,“你这孩子,这般说话弄得大家都累,还是莫要说了罢。咱们就在这儿坐着,等你父皇出来。”
“母后你太严肃了,还管人家说话。”淑华公主笑嘻嘻的反驳,不过接下来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又坐了一阵,气氛更加严肃。
华恬干脆发起呆来。她想起当初进京的时候,得了淑华公主青眼,和淑华公主交好。而现在,走到了这般田地。
唉,涉及了政治,友情便得夭折。
也不知坐了多久,正殿那边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脚步声渐近,也能听到老圣人畅快的哈哈大笑声了。
皇后一整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笑容满面,她看向华恬,“之前也听说过,华家的点心都是出自安宁县主之手。当时还不大相信。后来你嫁入镇国公府,镇国公府从此也有了点心,本宫这才相信了。”
“六娘也是自己瞎捉摸的。”华恬笑道。
“瞎捉摸也能琢磨出闻名京城的点心来,安宁县主真是聪明。”皇后笑道。
淑华公主看了看皇后,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笑道,“六娘自然是聪明的,她不仅善诗才,而且做点心和膳食都很厉害。”
这时老圣人和钟离彻一起走进来,听见淑华公主的话,老圣人哈哈笑,“淑华说得没错,安宁县主才貌双全。”
皇后、淑华公主和华恬连忙站起来见礼。
老圣人显然性情很好,笑哈哈的,“不用多礼,都起来。今日人齐,便在宫中一起用膳罢。”
虽然老圣人说不用多礼,但华恬还是行完礼才起来。
看老圣人这愉快的心情,很显然他目的达成了。华恬微微看了一眼钟离彻,见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就完全确定了。
在宫中用膳虽然是殊荣,但太过拘束,钟离彻笑道,“谢圣人,不过臣另有要事,怕是不能陪圣人用膳了。”
老圣人也不介意,挥挥手,“你若真有事便去罢。”
他提议用膳是因为心情好,钟离彻不想留下来,他也不介意。
钟离彻和华恬连忙行礼告辞,然后夫妇同时离开。
出了宫门,坐在马车上,华恬这才完全放松下来,挨着钟离彻,问他,“圣人属意谁承爵?”
“他让我们推选,说是若是由我们推选,能承一个人情。”钟离彻回道。
华恬想起镇国公府的人,叹息道,“若是选到心地真正和善的,便能承咱们的情。选到不怎么的,没准背后里还怨我们……”
不是怨让他们承了爵,而是怨她和钟离彻的存在。而且,外头一旦传出是她和钟离彻让了才让他们承爵的,他们肯定恨不得这世上没有她和钟离彻。
“没事,大不了咱们离开国公府,回到将军府。”钟离彻满不在乎。
离开镇国公府,华恬也不用这么累。
华恬想了想,点点头,“说得也是。”
她以前是有心思掌控镇国公府的,现在镇国公府由她来管家,爵位也传到钟离彻头上,只是钟离彻不要罢了。可以说,他们已经拿到了掌控权,不过是不想掌控罢了。
“我只是担心,你做不了镇国公夫人,心里会不会不痛快。”钟离彻摸着华恬的脸,柔声道。
生为男人,就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他现在是镇国将军,身份比不得镇国公尊贵。
“不会,你将来肯定能给我更好的。即便不能,我还有儿子呢。”华恬不以为意。
她要权势,只是为了不受人欺负,不仰人鼻息。不要让那辈子的悲剧重演。是否真的要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也不大介意。
“你是我的妻子,自然是我挣给你的。”钟离彻心满意足地抱紧华恬,如是说道。
两人甜蜜了一会子。开始商量到底推哪个出来承爵。
还没回到镇国公府,夫妇俩就有了人选。钟离三叔也是老镇国公夫人生的,推举他和三夫人正好。
两人衣服也不换,回来了直接去见老镇国公夫妇还有钟离德。
“什么?你不承爵,由老三承爵?”老镇国公吃惊道。
老镇国公夫人也有些不解。国公这个爵位,是从一品,身份尊贵。她怎么也想不到钟离彻会不愿意承爵。
她的目光看向华恬,见华恬脸色平静,嘴角隐隐有笑意,便知道华恬肯定也是不想承爵的。
“比起国公府,我更喜欢沙场。”钟离彻沉声说道,“三叔亦是祖母所出,这些年来兢兢业业,由他承爵。也是合适。”
听了钟离彻的话,老镇国公夫人的眼眶一下湿了,“沙场有什么好……作孽啊……”
她想起年少的钟离彻义无反顾叛出镇国公府,只身去了西北,进入沙场。
那时候,她又是恐惧又是后悔,恐惧的是钟离彻就此战死沙场,再也回不来,后悔的是当初不该让石氏扶正,不该让钟离德亏待钟离彻生母。
可无论她如何的恐惧和后悔。钟离彻已经离开了,在西北地界,生死不知。
后来钟离彻活下来,声威日盛。日益受圣人看重,最后获封镇国将军。
她知道这个封号是为了膈应镇国公府,可是她一点也没有生气。只要她这个嫡长孙活着,她什么也不奢求了。
然而上天毕竟眷顾她,钟离彻对华家的小娘子一往情深,而华家为书香之家。看重名声,绝不会让华六娘嫁给声誉有损的人家。
她得知钟离彻向老圣人要求指婚时,不知有多高兴。只要华家一口咬定了,钟离彻肯定就得回归镇国公府。
之后虽然一波三折,但总算让她达成所愿了。
可现在,明明有更好的国公爵位,她这个孙子却不要,仍要回到危机四伏的沙场。
钟离德看向钟离彻,“你仍在怨我么?便是怨我,你也得为你的妻儿想想,你在沙场,就不怕他们担惊受怕么?”
他说着,看向华恬。
钟离彻握着华恬的手,“我怨不怨你是一回事。但是恬儿,我做什么她都会支持我的。”
华恬点点头,“夫君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我不想他将来几十年只能回想,然后懊悔。而且,我相信夫君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六娘,你还年轻,也不知道沙场有多残酷。你快劝劝彻悟,让他莫去。牙牙还没长大呢,你肚子里这一个,也快出生了。”老镇国公夫人看向华恬,焦急地说道。
如果世界上有谁能够阻止钟离彻,非华恬莫属。可现在连华恬也支持钟离彻,钟离彻肯定不会听他们的劝了。
“祖母,我喜欢夫君能够选择自己喜欢的去做,将来垂垂老矣不要后悔。”华恬握紧钟离彻的手,对老镇国公夫人说道。
钟离彻的嘴角翘了起来,回握住华恬的手。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支持他的。
看着小夫妻相视而笑,老镇国公夫妇和钟离德都知道,大势已去,他们改变不了什么的。
“你现在是确定了?”老镇国公看向钟离彻,问道。
钟离彻点点头,他很确定,“我意已决,还请祖父祖母和父亲商量一下,三叔是否合适。若是三叔合适,到时我先进宫与圣人分说清楚。”
“不用多商量了,便是老三罢。”老镇国公夫人率先开口。
既然不是自己的嫡长孙,那就给自己的三儿子罢,怎么说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比别个就是要亲近。
钟离德不吭声,显然也是和老镇国公夫人一般的心思。钟离三叔怎么说也是他嫡亲的弟弟,他还是偏向这个弟弟的。
只是他忍不住想到钟离二郎,他原本心心念念继承镇国公府的,现在钟离彻不要了,还是轮不到他。
钟离德想着,觉得有些庆幸,幸好二郎已经离开了京城,不然他眼看着爵位被送给他三叔,不知道会有多绝望。
平心而论,钟离德也从来没有想过将爵位交给二儿子的,虽然他纵容石氏打压发妻,可在心目中,钟离彻的地位,钟离二郎是远远比不上的。
老镇国公点点头,“那便老三罢。”
他也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镇国公府将来会如何,他是看不到的了。
不过他的目光扫过华恬,还是心中一突,马上起了主意,若让三儿子承爵,务必告诫三儿,一定要和华家交好。
见已经商量出了结果,钟离彻便道,“既如此,翌日下朝之后,我将之禀告圣人。今日我和恬儿进宫一趟,此刻也是累了,便先回去了。”
“去罢,六娘好生休息。”老镇国公夫人情绪有些低,她总是沉浸在钟离彻会不测的幻想中。
华恬施了礼,这才随钟离彻一起离开。
两人手挽着手走在花园里,钟离彻有些遗憾道,“你折腾这大半天,定是累了。我本还打算背你回去,可儿子在你肚里,我倒是不敢背了。”
“这么点子路,我才不用你背呢。”华恬笑起来,“还有,你怎么就笃定我这胎怀的是小郎君,而不是小娘子?”
“小郎君和小娘子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钟离彻飞快地凑过去,在华恬脸上亲了一记。
华恬骤然被偷袭,一下红了脸,她飞快地左右看看,见没人这才松了口气,嗔道,“你怎么敢胡来?”
她在府中当家,就得维持自己的威严。若叫人撞见她和钟离彻在外头这般亲密,以前营造的威严就没啦。
“我不胡来,我是真心的来。”钟离彻认真道。
眼前这个小娘子,从相貌到性子,全都对了他的胃口,让他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有时总忍不住想要感谢老天爷,让他遇上这么个人,和这个人互许生死。
听了这话,华恬握着钟离彻的手,狠狠地用了力。这人脸皮就是厚,怎么都不害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