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恬那日当真只是乏了,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时面对老太后,本身便有压力。接着又被南安侯夫妇指控,被两双充满怨恨的目光看着,心里也不舒坦。到了最后和解了,看着南安侯夫妇佝偻的身影,又觉得同情。
总之一个早上,不过是一个时辰功夫,她是殚精竭虑,太费心神,所以特别累,忍不住就睡了一日。
华家也许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派了人来接华恬,说是很久不见华恬,心里想念。
老镇国公夫妇还有钟离德都知道华恬三兄妹自小相依为命,彼此感情深厚不似别家,也没有多想就放行了。老镇国公夫人还开了自己的库房,将一些体己银子首饰给了华恬,让华恬带到华家去当做礼物。
华恬推辞不过,就将首饰接了。她嫁入镇国公府,也快两年了,生下了嫡长子,现在又怀了第二个,老镇国公夫人已经有些完全将她当做自己人看待的意思。
回到华家,华恒、华恪不在家,是由周媛和落凤接待华恬的。
周媛生了两个,又养得身体很好,这时行动特别利索。落凤小时有过一段苦日子,伤了身体,现在怀孕了,身子有些吃不消,屋里的事,也分了一些给周媛帮忙管理。
华恬, 听说,便知道妯娌关系好,心里只有高兴,并不作她想。
周媛将华恬迎进了屋中,略坐一坐。就一起到落凤屋中去了。
路上跟华恬说道,“原本是不该打扰了落凤的,可是她得知要请你过来,便派了丫鬟来我这里,让我务必将你带过去。”
“她想来是太过担心我,所以才恨不得让我出现在她面前,保证自己没事。”华恬笑道。
周媛点点头,叹息道,“这我是知道的,不过她怀孩儿。可吃了不知多少苦。小郎极为担心她。什么偏方都找了来,又进宫去求孙大夫帮忙看偏方——”
周媛也是女子,但是她身体极好,生了两个。也没有落凤生一个那么折腾。
华恬也有些担忧。按理说落凤练武。身体比起普通人还要好才是。现在看来是想当然了,落凤的身体比普通人还差。
想到这里,她突然灵机一动。难不成当初长公主府落难,落凤吃的苦并不如她说的那么少?
华恬越想越肯定,落凤当初年纪小,即便有老仆帮衬,日子肯定也极差。加上当时两人算是逃亡,一路颠沛流离,还要避开追杀和官府搜查,苦难可想而知。
当初落凤进府的时候,看起来就是瘦弱瘦弱的。现在想想,只怕那个样子,也是养过一段日子才有的好颜色。
之后落凤为了在华家站稳脚跟,为了取得她的信任,用了不知多少心神。
可叹她当时只认为落凤是天生聪颖,适合内宅斗争,宅斗技能满级。现在想想,落凤当时未必不是为了前程压榨自己。
更何况,早慧的人历来都不能长寿。落凤早慧,也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只怕比起普通的早慧还要糟糕。
华恬越想越心惊,暗暗埋怨自己当年只顾和沈金玉斗争,不大注意落凤的身体。
“怎么了?”周媛和华恬并排走着,多时没有听到华恬说话,便看过去,正好看到华恬眉头紧锁,一脸后悔,故出言相询。
华恬回过神来,“落凤如今这般,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吃多了苦。我和她自小识得,竟也不曾好好照顾于她……”
语气中带着后悔、内疚和苦涩。
周媛连忙安慰道,“当时你怎么知道今天的事?且这也不过是你的猜测,未必就真的是这样了。”
话虽然是如此说,但华恬心里的内疚却还是不少的。
落凤现在是华恪的妻子,是她的亲人,与外头的人是不同的。她的内疚,也正因为这样。
也许,是三兄妹相依为命多年,经历了很多,所以彼此感情特别深厚。也因此,她甚至不愿意与自己的两个哥哥相关的人有半点不好吧。
到了落凤的园子,见落凤扶着丫鬟的手等在园门口,脸色有些发白,眼圈下是黑色的,华恬吃了一惊,口中埋怨道,
“你自己身体不好,怎么就出来接我了?我们的关系,何必还在意这些礼数?”
周媛在旁接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这么折腾,苦的可不是自己么。”
落凤苦笑起来,“也不知怎么的,出嫁之后便没了过去的痛快性子,总想着依照规矩来……”
周媛长叹一声,走上前去握着落凤的手,半搀扶着她进去。
进了里间,落凤被牵到软榻上躺下来,华恬和周媛才安心坐下来。
接着周媛又将屋中丫鬟赶了出去,三人一起说体己话。
落凤首先看向华恬,问道,“听说昨日一早太后便召你和镇国将军进宫,南安侯夫妇也在,可是南安侯夫妇怀疑你?”
华恬摇摇头,“你这身子,还来管我这些事,叫我二哥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担心呢。”
“正是太过担心,所以不得已将你请过来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也好让落凤不要多想。”周媛在旁说道。
落凤苦笑,“看来无论我今日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总免不了被你们两人一起挤兑了……”
“不是因你不顾自己身体么?虽说平日里都是你管着的,可你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华恬见落凤脸色越发苍白,说话便有些重了,
“我二哥定是看你身子不好,所以不叫你操心的。你自己却还要思来想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周媛在旁听着。却不好说话了。
她或许知道落凤怎么想的,但是不该由她说出来。
两人关系虽然好,但是涉及到某些事,还是不宜过界的。
“我们家里人丁单薄,若不帮帮忙,可如何是好……”落凤摇摇头说道。
华恬长叹一声,“我们打小相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而你的心思,我猜一猜只怕也能猜到。你现在这样,却真真叫我生气了。早知道你会如此见外。我就不同意二哥将你娶进门了。我希望的是一家人真真的对彼此好,而不是为了面子上的事作践自己。”
落凤听了这话,泪水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长公主府落败,她现在的身份不知多高贵呢。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身子骨不行。就连怀个孩子都弄得阖府不安宁。
自从长公主府败了之后,她就低到尘埃里去,甚至落了贱籍。后来凭着自己的本事向上爬。过得稍微随心所欲一些之后,又和华恪两情相悦。
她深知自己配不上华恪,所以曾想过远离京城,永不和华恪见面,以免造成他的困扰。可是最终兜兜转转,两人彼此不能为忘情,还是在一起了。
她是没有娘家,没有嫁妆的人,姚大夫做的那些,说是心甘情愿,还不是看在华家身上?她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做戏班子台柱这几年攒下的,可这些无一不代表着她曾经跌落尘埃里的过去,她并不想用。
成亲时她满心欢喜,也满心愧疚,就想着嫁入华家之后,一定要为华家做出些什么。要为华家做事,要体现自己的价值。
一切都好好的,向着自己原本的设定前进。可是自从她怀孕之后,一切就都没有了。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让华恪操碎了心。就连周媛,也被拉了过来帮忙。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努力地想补偿一些。
现在华恬这一番话却告诉她,之前她的想法都是错的。
她真的不只是为了面子情,真的想为华家好,只是她做不到罢了。
看到落凤在抹眼泪,周媛在旁连忙安慰,“落凤你不要多想,六娘说话太直了,是没有恶意的。”
落凤一边落泪一边点头,却哽咽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华恬眉头皱起来,落凤身子不好,她也怕落凤哭多了对胎儿有影响。可是这时不骂醒落凤,天知道她之后还会做些什么。
“落凤,你是见过我们三兄妹相依为命的,难道你不明白我们想要的是什么么?我们要真心相待,量力而为。我们要彼此有商有量,互相帮忙。若要从你能为华家做什么来说,这与我们请一个仆妇又有什么区别?你是主子知道么?我们要你和我们一样。”
落凤一边点头一边落泪,还是说不出话来。
周媛眉头皱起来,“六娘你先别说了,落凤慢慢就会想开了。你这时说这么多,不是叫她更难过么?”
华恬眉间一蹙,忍了忍没有说话。
如果落凤想开了这时怎么还会哭成这个样子?
她心中叹息一声,上前去握住落凤的手腕,帮她把起脉来。
越是把脉,她的眉头皱得就越紧,半晌放开手,就出去命丫鬟去库房寻人参燕窝来。
落凤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迟疑道,“也请过大夫来看,大夫说二夫人虚不受补,不能吃太多人参和燕窝。”
“确实是这样,但是每日里吃一点点没事的。”华恬挥挥手,将人遣出去了。
那丫鬟心中也是担心落凤,听了华恬的话,要是咬着下唇出去了。
华恬吩咐了丫鬟,仍旧坐在明间里。
她怕自己进去了,会忍不住又将落凤说一通。
想一想,当初沉香在自己身边,多么的聪慧,多么的有主见。当初她自己还说过,为自己服务十年呢,那么不卑不亢,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难不成名字改了,人的性子也会改么?
心头这么想着,又想到落凤原先的身份,不禁起了怜意。
如果落凤的身份还是长公主的女儿,肯定也能在夫家张扬肆意的。可是现在矮了一头,想来她无论怎么暗示自己,也不能做出理直气壮之姿。
里头周媛用帕子帮落凤擦眼泪,见她泪水渐收,这才缓缓道,“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是六娘已经那样说了,我也顾不得旁的了。”
“都说女子成亲后,出身不好会矮了半头,想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我当初说了三个夫婿,可最后那三人都死了,我便成了那克夫之人。当初大郎来我家里求娶我,我心中自卑,是不愿意嫁的。”
“后来便是嫁了进来,我也觉得心里愧疚,想着无论六娘会如何过分,我都得忍着,好好待她。可是进门之后不多时,他们就将生意给了我,很快又让我主持中馈,六娘更是好说话,有什么都想着我一份。”
“现在我儿子也生了两个了,却也想开了。六娘要的不是我的感激,而是想要一个把这里当成家一样的亲人。我有能力,她希望我为家里做事,我没有能力,她希望我愿意开心地接受家里的支援帮助,就跟我未出阁时在家里被父母宠爱着那样。”
“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但是过分强调你能做什么,便是和我们生分了。你画一条线将你与我们分开,你将来是打算要离开这里吗?”
落凤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她都知道,她也想过。可是有些道理明白,却听不进心里去,却不能理直气壮地做。
可是听到周媛说的最后一句,她浑身一震。
她将来打算离开华家吗?
不,她没有这个打算,她喜欢华家。这里有她爱的人,有她的朋友,有她的妯娌,将来还会有她的孩子,她希望留在华家,直到白发苍苍。
原来她做这些,会给人一种划清界限的感觉么?
还没等落凤想明白,华恬就进来了。
她见落凤眸中迷茫,却又不似原先悲苦,便知周媛也许说了什么,于是看向周媛。
周媛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华恬笑起来,在两人跟前坐下来,笑道,“南安侯夫妇简直疯了一样,说是找到了线索,是我派人去杀南安侯世子的。后来钟离他说,他也能找到证据证明端宜郡主是被他们夫妇杀的……”
“南安侯夫妇岂不是被堵得没有话说了?这世间证据也是可以伪造的,他怎么就笃定自己的证据不是伪造的呢?”周媛在旁笑着接口道。
华恬点点头,“可不是这个理么,他们当场就没话说了,跟我们道歉。不过还是让我们去查到底哪个是凶手,说是有人陷害我们,我们肯定想要找到那个人……”
落凤这时擦干了泪,在旁听着,倒不敢想插手的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