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阳光自廊外洒落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宫宛青素手执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这是今年上供的新茶,皇帝赏赐了一些到静华宫,那一日,还是静妃亲自送过来的。
茶香沁人心脾,却没有压下宫宛青心中的恨意。
这恨意,隔了一世的凄楚,在这两日的思绪整理中,逐渐变得清晰。
那一夜醒来,人已在静华宫自己的寝宫之内,她错愕了半宿,经过了这两日,才彻底习惯了这一切。
她或许该怨恨天道不公,才让她上一世落得如此下场。
可或许连上天都怜悯她太过蠢笨,竟又给了她重来一世的机会。
前世种种,仿若一场噩梦。宫宛青直到如今,仍然能记得那些耻辱与凌辱。而正是那样的记忆太过真实,她很清楚,那绝非一场梦。
前几日,是她因贪玩,失足落入了池水中,太医赶到得及时,才救下她一条命。或许正是因为生死交界,才有了这般奇妙境遇。前世的记忆已连成了线,那时她也是这般,病了几日,才慢慢好转。可如今的宫宛青已脱胎换骨,看待事情,自然多了几分心思。
前后算来,距前世落水,已隔了多年。可她经过这两日的思虑,却慢慢将事情本来面貌还原了出来。
她记得,当日是她和宫宛瑜一同在池水边观景的。许多事情,往往藏在暗处,但只要细细思量,便能发现端倪。
那日她本是好端端地坐在亭中,却是宫宛瑜,说是看到了蝴蝶,惹得她也起了好奇心,提着裙摆跟着她去寻找那“蝴蝶”。
蝴蝶没见到,她却一脚踩在了青苔遍布的某处,自此,扑通落入了水中。
当时她只当是受惊了一场,如今看来,处处透着蹊跷。
怎么如此凑巧?
宫宛瑜是她的妹妹,其生母并不得宠,却十分得静妃娘娘喜爱,时常来这静华宫与她玩耍。
她记得,前一世的宫宛瑜作为一个不受宠妃嫔的女儿,却嫁给了当朝丞相的儿子。这样的姻缘,对于她而言,已不可用幸运来形容。
纤细的手指在杯子上一下一下敲着,这后宫便是吃人的地方,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前世她仗着自己深得圣宠,从不肯思虑这些事情。可宫宛瑜这样的身份,最后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她这个妹妹,远远不是她以往认知的那般单纯。
更何况,当年自己晕乎着从慕容贞的床上醒来,是宫宛瑜,惊叫着打开了门,引来了所有的人。
联系到静妃对她的喜爱,宫宛青唇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冷笑。
自己当年落得那样的结局,费力的人可不少呢。
她五官生得极为精致,如今因病着,未戴妆容,只穿了一袭月白长裙,长发闲闲散落在侧,平日里的华贵不见,反倒添了几分娇弱姿态。
宫宛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白衣美人执杯而坐,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日光倾洒在她身上,如同以工趣÷阁勾勒,愈显出尘之姿。
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脸上却是笑着走近,人还未到,娇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姐姐,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宫宛青一早便发现了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细细盯着她的举动,此刻见宫宛瑜发问,她唇角微微上勾,似笑非笑地道:“我在想,那日怎么就这么巧,池子边都修缮得很好,怎么我一过去,就踩在了那湿滑之处。”
到底才十四岁的年纪,宫宛瑜的城府还不够深,当下脸便是一僵,眼神闪躲着看向别处,借着为宫宛青沏茶的动作避开她的目光,声音里却透着关怀:“正是,宫中的工匠也太过惫懒,若不是正好有人路过,可如何是好!”
宫宛青没有说什么。她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测。可宫宛瑜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啊,当日若不是有人路过,怕是我死在那池子里也说不准。”
宫宛瑜眼神越发慌乱,勉强笑着道:“姐姐说笑了,当日我就在一旁,即便没有那宫人经过,我也必定会叫人来救姐姐的。实在不行,宛瑜便是自己跳下去,也必定将姐姐推到岸边。”
话说完时,她已恢复了平静,一双眼真诚地望着宫宛青,越发显得句句发自肺腑。
宫宛青不动声色,她想知道的,都已得到了印证。上天既给了她这个机会,她须得好好利用才是。
见她不说话,宫宛瑜试探着问:“姐姐身子如何了?”
宫宛青垂眸,道:“喝了药,无碍了。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样的宫宛青,对于宫宛瑜而言是陌生的。以往她向来喜怒形于色,心中所思所想,她只要用心看看,一眼便知。可今日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
宫宛瑜生得普通,胜在爱笑。笑起来,便能为她平添几分姿色。当下她唇角便是甜甜一勾,亲热地拉住了宫宛青的手,道:“过几日便是父皇的寿辰了,姐姐准备了什么?”
这对话,前一世也曾发生过。
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她什么也没准备。
即便曾经有过想法,也在后来因静妃娘娘一句:“你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无须与他人一般,随那些俗礼。到时候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你父皇开口。”
当年的她信了,且深信不疑,原本便骄傲的性子,更添几分沾沾自喜。以至于,后来在寿辰之上出了那么大的丑,也让她第一次见到了父皇的不喜。
既然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她又怎么会让悲剧重演呢?
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向宫宛瑜,她刻意微微皱眉道:“我还没有想过呢。”
宫宛瑜见状,立刻道:“是我糊涂了,姐姐如此得父皇的喜爱,又生得如此倾国倾城,只消出现在寿宴之上,便能给父皇增辉了,又哪里需要准备那些东西?”
她满心期待地看着宫宛青的反应,宫宛青向来是吃这一套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宫宛青变得越发骄纵跋扈,不可一世。
可今日的宫宛青,却只是淡淡低头道:“嗯。”
宫宛瑜疑心自己听错了,却见宫宛青伸手揉了揉额头,面含歉意道:“许是这太阳晒得有些久了,有些头晕。”
宫宛瑜立刻起身道:“是我不好,姐姐大病初愈,应当多多休息才是,我扶姐姐进房休息吧。”
宫宛青没有拒绝,由着她将自己扶进了房间,又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去关上了门。
如此尽心尽力,前世自己对她不设防,是有原因的。
宫宛青嘲讽一笑,慢慢坐起了身。
头晕什么的,自然是假的。她不过是不愿意再与宫宛瑜虚与委蛇罢了。
寿宴是么?
前世父皇在宫中大摆宴席,她忽然看中了一副侍女绣像,随即不顾群臣在场,跟父皇讨要。
一边,是殷切着送上贺礼的其他众人,一边,却是这样不顾体统的“掌上明珠”,当时沉安帝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可她全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不依不饶地缠着沉安帝讨要。
宫宛青闭了闭眼,前世的自家,真是蠢得可以啊。
有静妃那一句话在先,那一幅她寻找已久的侍女绣像在后,她竟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步入了他们的圈套。
这样简单的圈套。可笑她当时,还丝毫不觉得不妥。
就从这里开始吧。
静妃娘娘,你,还有其他人,加诸于我的一切,便从这一场寿宴,开始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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