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在伸臂揽住阮袁的肩，几乎将他半抱进了怀里，几步就从那摊积水中走了出来。两个女生虽吓得半死，可仍强撑着，互相搀扶着紧随其后。
他们前脚刚刚踏在干净的地面上，后头那腐臭的积水也在须臾间消退蒸发。
地面映着透过玻璃窗的微弱灯光，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就好似方才的遭遇不过是场荒谬的幻觉。
林彩脚一软几乎跪坐在了地上，张筠筠也是手撑着扶栏浑身发抖。
回头见着这一幕，阮袁有些慌：“哥，怎么回事？刘媛呢？”
在阮袁没看见的地方，常安在瞳间浮了白翳，面上也徐徐镀了层冰霜，瞧着阴冷可怖，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他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淡淡道：“她跑了。”
阮袁注意着边上两个女生，想过去扶一把林彩。然而手被常安在紧紧握着，他抽了半天也没抽出来，听着话又有些愣：“那我们还得去找她么？”
阮袁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刘媛说的那个和保安一道淹死在泳池里的学生就是她自己……只是为什么已经死去的刘媛看起来会与林彩她们那般熟稔，难道林彩说的缠着她的鬼，不是林素，而是刘媛？
他才这么想着，却听一旁张筠筠颤声问林彩道：“刘媛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认识她么？还说她是隔壁班的么？她怎么会……”
林彩满脸惶然，摇头直辩解道：“我不认识她，是她自己说的！她说她是三班的，隔壁班有哪些人我也不可能认全。”
她二人争辩不休，阮袁在旁倒听出了端倪，只问道：“你们是在哪里见到的刘媛？”
张筠筠看了一眼林彩，犹豫半晌才道：“是在泳池旁边，我陪林彩过去倒垃圾。”
林彩不说话，她头垂得极低，手指反复绞着衣角，凑近了才能听清她的哽咽，她嘴里不断小声重复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张筠筠突然有点难过，她轻轻握住林彩蜷起的手，抬头对阮袁道：“我们在说林彩身边闹鬼的事，然后那个女生就突然跑到我们面前，她说——”
“你们能见到鬼？”树荫遮住了那个女孩的上半身，只有下半身暴露在夕阳的余晖之下，这使她乍看起来就似被阴影砍去了一半的身体。
尽管离得很近，可张筠筠看不太清她的脸。她一步走到前面，不着痕迹地将林彩挡在了身后，气势汹汹道：“你谁啊你，别瞎说！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那个女生咧开了嘴嘻嘻笑了起来。
她以为遇到个神经病，忙回头拉着林彩就走。
中途林彩还在问她：“筠筠，那个女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呢？难道是她看得到？我觉得她说不定……”
“怎么可能！”张筠筠直觉那个女生不对劲，她皱着眉道，“她看起来怪怪的，你以后要再见着她离她远点。”
林彩嗯了一声没说话。
两人中途一道去了趟厕所，等张筠筠出来的时候，林彩已经在外面和那个女生说起了话。
那个女生还是那副模样，一半被建筑物的阴影遮着，一半则暴露在微光之下，短短的校服裙摆下，两只腿白肿得怪异，就像在水里泡发过的一样。
“筠筠！”见着张筠筠，林彩忙又跑了过去，她开心道，“这个是三班的刘媛，她说她有办法帮我！”
张筠筠拉着林彩掉头就走：“她神经病你也信。快六点了，我们得快点走了，待会儿校门要锁了！”
那个女生到这会儿才从阴影里慢吞吞地走出来。张筠筠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留着披肩发，五官也算精致可人，可惜粉扑得太多了，脸白得发惨。
她嘴角咧得大大的，冲着张筠筠笑个不停。
两人一路沉默走回了教室。
林彩还在道：“筠筠，为什么不问问她？说不定她真有什么好办法呢。”
张筠筠认为林彩的样子才真像被鬼糊了心窍，她没直说，只含糊道：“那也等明天再说吧，现在太晚了。”
林彩只好应了，结果两人出了教室，发现刘媛竟然站在走廊上还在等着她们。
可能因为没有其他阴影的遮盖，现在的刘媛看起来正常多了。她一手将长发拢到后背，走起路来轻快如风，几步就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林彩往张筠筠的身后躲了躲，张筠筠挡着林彩就像护雏的老母鸡，没等她张口先骂，就听刘媛道：“张筠筠，林彩都怕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这个样子！”
张筠筠傻了，这刘媛怎么看起来跟林彩很熟悉的样子？她怎么从不知道林彩还认识这么个人？
林彩在身后拉了拉她衣角，眼睛里藏着期望，软声软气道：“筠筠，你就陪我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张筠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看着林彩这个样子就很是心软，末了她只好凶巴巴地道：“就一会儿，天黑了校门要锁的。”
林彩讨好地冲她直笑，张筠筠抬起头，余光无意扫了眼刘媛，发现她又躲到了阴影之下。阴影将她的身子再度切割成了上下两半，恍惚间，她咧着嘴，笑容诡怖。
“——林彩跟她说了很多，她也一副很理解的样子。最后就是她提议玩的趣÷阁仙，”缓了之前那份恐惧，张筠筠想起刘媛忽然有点咬牙切齿，“本来林彩也要加入的，结果刘媛说跟在林彩身边的鬼很恨林彩，万一招来了会对林彩做出不好的事，所以真正玩的就剩下我们俩了，没想到……”
没想到刘媛就是那个把她们请入阴界的鬼，一如鬼屋里的朱玲玲。
回想起鬼屋里的经历，阮袁也不由沉默了，却听常安在道：“其实林彩身边的鬼，我们见过。”
他这话一出，阮袁也想到了：“果然就是林素？”
“你们见到过林素？”张筠筠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林素她怎么会回来害林彩！”
“果然是她，”林彩却是信了，她眼眶红了一圈，捂着嘴努力憋了半晌，泪水接着簌簌从眼里滚落，她哽咽道，“果然是素素，我就知道她恨我。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不会死去！”
一旁张筠筠慌忙掏出纸巾给她擦泪，她最看不得人哭，听着林彩的声音她也要跟着急哭了：“不关你的事，林素她的死怎么能怪你，谁会知道谁会知道……”
林彩背靠着扶栏，眼泪越发控制不住：“如果不是她替我去叶老师家补习，她也不会从楼梯上……从楼梯上滚下去。”
阮袁抓住了关键：“你说是林素替你去补习？”
林彩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看了他下，她咬着唇，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无济于事，她从张筠筠手里拿过纸巾擦了把眼泪，声沙音哑道：“素素是因为我而死的。我成绩比素素差得太多，一开始被送去叶老师那里补习的是我。”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直往张筠筠那看，张筠筠插言道：“不想说就别说了，那些都过去了。不可能是林素，她一向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害你。”
“总要有人知道的，”林彩摇了摇头，继续看向阮袁道，“叶老师他……他经常会对我动手动脚，还总拿我的成绩威胁我。我很害怕，回去跟父母说了，但是他们总觉得是我想逃补习。后来还是素素发现的，她知道后气得不行，因为没有证据，报警也没用……她就说要替我去听那个老师补习，还带了录音趣÷阁去准备要抓证据。我在家等了一天，然而等到的……”
却是林素的死讯。
林素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撞得头破血流，当场没了呼吸。
尽管那事也不过发生在一两年前，可林彩对那时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她所能回忆起的只有恍惚，只有疼痛，那疼痛好像将她整个人生生切割成了两半，一半还活在人间，而另一半已经步入了幽冥。
她父母到这时候才开始相信她的话，他们不停去找那个老师闹，直闹得那老师学生也收不下去了逼不得已搬了家。
当年因他而死的李欣然再次从人们尘封的记忆里被翻出来，荒谬的舆论终于将目标一致对准了那个老师。
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人的悲惨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杂谈。
斯人已逝，而活下来的人却永远都得活在伤痛里。
“就是从那以后，我身边的人开始不断出事，先是我们班的两个语文老师，后来是一些靠得比较近的同学。最后发展到甚至从我旁边经过的路人……”林彩情绪平静了下来，尽管目光中透着痛苦，可声音却很轻，“素素她恨我，她恨死的为什么是她？而不是更该死的我。”
“不对，她根本不恨你，”出言否定的竟然是常安在，他神色冷淡，尽管话是对着林彩说的，可双眸注视的却是阮袁，“你是她的执念所在。你身边人总出意外，是因为她想保护你。”
“保护？”林彩奇怪道，“怎么可能，让我成为大家口中的不祥之人……这怎么可能是保护？”
常安在道：“大部分厉鬼是没有神智的，它们的行动准则大多是依照死前的怨念，或是说执念。林素的怨念是她无法保护好她的姐姐，这股怨念残存在人世，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厉气。她无法区分好坏，只能将靠近林彩的男性，统一划分为危险的存在。”
林彩微微张开嘴，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张筠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常安在扫了她一眼，漠然道：“你该感谢你的妹妹，你们之所以在这里还能安然无恙，还多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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