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青年一直住在他的家里,那也是阿袁过得最开心的一个高中寒假。随着青年精神状态的逐渐好转,他一改了少年时期的冷淡,也愿意陪阮袁打游戏,陪他一起去电玩城,或者去篮球场游泳池,只要他想去的地方,他都陪他玩。
短短几星期眨眼就这么过去了,阮袁参加了开学前的期末补考,结果语文成绩还是挂在及格的边缘。
他瞒着阮母要他哥给他签字,他现在可算是体会全了有哥的好处。
青年拿着他的试卷,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他挑了几个常识性的错误指给阮袁看,最后翻到作文看到那篇牛头不对马嘴的流水账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语文怎么会差成这个样?”
阮袁噘了嘴:“我们那语文老师是个老头子,满口方言,我都听不懂他讲的课。”
青年不赞同地望着他。
阮袁滴溜一转眼珠子,谄媚道:“哥你现在是上大学了?”
青年点了点头:“大学快毕业了。”
阮袁道:“听说是K大计算机系的?”
青年屈指弹他的额头:“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阮袁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哥,你想不想赚外快呢?”
青年道:“你是指哪方面的?
阮袁扭捏道:“家教什么的,不是挺赚的么。我这有压岁钱一千呢,都给你。不够的话,我……我再去找妈要点!”
青年道:“可我学计算机的,怎么帮你补语文?”
阮袁昂着脖子道:“能上K大的语文肯定也不错!”
青年禁不住他那小模样直乐道:“我就没看过哪个要补习的学生像你这么积极的。”
阮袁道:“那要看是谁帮我补习呀。”
青年有些无奈,习惯性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发梢软软的,还是跟小时候那般。他笑道:“你自己跟阿姨说一声,她愿意了我就给你补习。”
阮袁乐不颠跑去问了阮母,对此阮母自然乐见其成,还特意给青年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作为犒劳,随口道:“阿袁这孩子从小就没跟谁亲近过,就和你。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你们可是……”言到此处阮母陡然住了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忙布菜给两人,转过话道,“哎,我今天菜做多了,你们都多吃点。”
寒假的尾巴被阮袁抓来补习了。
班主任下了最后的通牒,开学前最后一次补考要是再不及格,就得回去重修一年。阮袁对此叫苦连天,偏还得瞒着家里。
唯一欣慰的大概要数家教老师是自己的哥哥,对他而言,补习不像甚苦差,反而成了等候多年得来的收获。
大部分的时候,补课都是在阮袁的家里进行的。青年似乎很不喜欢阮袁去他的宿舍。
他的宿舍在城郊的一栋老房子里,两层高的平房,居民都搬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孤寡老人,每日便是搬着椅子坐在院里晒太阳。
阮袁只跟着去过一次。
明明是朝南的房子,正午的太阳晒进来,透过磨砂的玻璃,那热度似被过滤了般,只剩下寒月的阴冷。
阮袁坐在里面才一会儿就给冻得哆哆嗦嗦,青年讲甚他都没听进去,只觉得周遭围满了人。阴冷的气息渗过皮肤冻得骨头都僵得难以动弹。
到最后他忍不住了,拽着青年的衣角,小声道:“哥,你这好冷,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我们改天继续吧?”
青年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阮袁环顾了周围一圈点了点头:“哥你这房子是不是风水不对啊。这么大的太阳,就算是冬天也不该这么冷呀。”
青年笑了起来顺手捏了把他的脸,低声道了句:“还不到时候。”
阮袁莫名其妙,可再问时,青年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寒假的尾巴溜得飞快,临到开学的那一天,阮母叫他哥来家里吃饭。
阮袁拿了补考的卷子,成绩堪称突飞猛进。他急着给他哥看,一放学也不理会同学KTV的相邀,急着赶着往家跑。
然而他赶得是巧,才到家门口,先听到的却是自家屋里爆炸般的怒吼:“我能容忍你生下那孽种,可没大度到让那个孽种自由出入我的家门!”
他不由停了步,站在房间门口不敢进去,门是半掩着的,门缝间传来了父母又一次激烈的争吵。
阮父掀翻了满桌的菜,阮母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崩溃地大喊:“孩子有什么错!他连选择自己出生的权利都没有!”
阮父咆哮道:“他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砰的一声巨响,玻璃杯在大门上撞开了花,碎片从门缝间溅溢了出来。
阮袁忍不住往后一退,却意外撞进了一个怀抱,他吃了一惊,忙转过头去,就见着他的哥哥兀自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屋内,漆黑的发间夹杂着雪粒,苍白的脸色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冰雕。
阮袁慌忙拉上大门,低声道:“哥,我们……我们出去吃饭吧。”
青年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乱了他被绒帽弄乱的短发:“阿袁乖,跟阿姨说声,我先走了。”
青年深深望了阮袁一眼,旋身快步下了楼。
阮袁有心想追出去,又顾忌屋内吵翻天的父母,他推了道门缝见着二人似乎都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忙转身撒腿追了出去。
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漫天风雪冻暗了路边的昏灯。
青年已走到了小区的门口,他的身影正缓缓淹没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阮袁心底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惶恐,他疯了一般追了上去,边追边大声喊着:“哥——哥!你等等我!”
青年好像没有听到,他走出了小区,正慢慢穿过前方的马路。
阮袁只觉自己跑得心都要从嘴巴里跳了出来,眼见着哥哥的身影越走越远,他不管不顾冲过了马路。
嘀——嘀——!
嘶鸣的喇叭声在耳侧炸响,刺目的远光灯如死神的目光自上俯视而来。阮袁只觉窒息,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辆大货车正向他撞来。
“阿袁——”马路那头有人跑了过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那个人倏然伸手猛地将他往前一拽。
大货车险险擦着他身后飙了过去,急刹着停在了路边。司机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他俩破口大骂。
阮袁自始至终拽着青年的衣角不放,他有一种预感,也许这一次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青年把他拉到了身后,给司机道了歉,好说歹说劝走了对方。他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阮袁,低低叹了口气:“你追出来做什么?”
阮袁道:“哥,你跟我回家吧。妈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外面这么冷,你现在回宿舍也没有……”
“阿袁,”青年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笑了一下,看起来是云淡风轻,可阮袁总觉得底下藏着惊涛骇浪,“那不是我的家,那里只有憎恶我的人。”
阮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觉眼眶里发着烫,他抓住青年的手:“有我在,哥你是我的家人呀。哥,你别走,别离开我们。”
青年摇了摇头,低垂的目光似透着怜悯,他低声道:“阿袁乖。”
阮袁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挽留他的话来,伸出手发现还有一张考卷被自己捏在了掌心里:“哥!”他像发现了什么宝贝,展开那半是潮湿了的考卷给青年看,“哥,你看我,这次考试都考了好高分呢。”
青年接过考卷低头看了眼,他笑道:“阿袁好厉害。”
“还不都是你教得好,”他抬着头,执拗地盯着对方,“哥哥你以后继续帮我补习好不好。”
青年笑了起来:“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那是因为有哥哥……”
“够了,”青年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连带着面上的表情也是一种刻骨的森冷,有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该回去了。”
阮袁不由松开了拽着他的手,莫名有些害怕:“……哥?”
青年闭上了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阿袁,回去吧。”
阮袁执着道:“哥哥,你还回来么?”
青年微微笑了:“会的,我还会回来的。”
——然而他食言了。
一直到大学毕业,阮袁都再未见到他的哥哥。
偶尔他也会对阮母提起,然而阮母只是沉默,或是摇头苦笑,到最后她也冷了脸,漠然驳斥着他:“你哪来的哥哥?”
他独自跑去K大找过他哥,可问了无数人,回答都是没听过这个人。他又去了他哥后来租的那处宿舍,看到的却是起重机在轰隆隆地拆迁。
最后他回到了老家,然而那片莽莽森林也已被夷为了平地,连带着那栋荒废的洋楼,成为了蔓延在他成长期的一段不可捉摸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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