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武安侯江远柏办完公差回京。
他回府梳洗了一番,换上朝服便匆忙赶去了宫中向皇上复命。
等他再从宫中出来回府已是夜晚。江远柏同子女们一起吃过晚饭后便回了书房。
他坐在书案前处理着这趟公务后续的一些细节。虽说这些事大可以让下面的人去做,但他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才能从中了解更多事情。
正当他处理公务正认真时,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江远柏以为是江川找他,便头也不抬地应道。
吱呀一声,门已打开,门外的人已进到了屋里。
江远柏低头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图纸,依然未抬头看对方。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川儿今日怎么会这般沉默。
正当江远柏这样想时,一股女子身上的芳香钻进了他的呼吸中。
江远柏意识到不对,于是猛然抬头,发现一位身姿绰约,样貌艳丽,头梳妇人髻的年轻新妇正端着托盘站在他的面前。
江远柏脑中空白了几瞬,这才想起对方是谁,这位不就是之前皇上赐婚给他的新夫人吗。成婚后他与她一直分开住,也从未去看过她,时间一久,他倒是忘了她的存在。
“侯爷。”张如秋用婉转娇媚的嗓音唤着他。一边唤着,一边向他桌前靠近。
江远柏凝眉看着她,她来做什么。
“你来这里找本侯有事吗?”江远柏收好桌上的图纸,声音寡淡地开口问道。
张如秋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江远柏的桌前,对他笑如花绽:“侯爷这段日子在外忙于公务,回来一路风尘仆仆,甚为辛苦。妾身刚在厨房亲手为你熬了碗参汤补补身子,快趁热喝吧。”
江远柏暼眼看了眼桌上托盘中的那碗参汤,再看了看张如秋一脸殷切地看着他,心中有所松动。
他虽与张以礼之间有着隔阂,也明白皇上的赐婚定是张以礼的进言。但终究张如秋只是张以礼的一枚棋子,他又何必与她多为计较。
“放在那里吧。以后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行。”江远柏语气平淡地说道。
张如秋见江远柏接受了她煮的参汤,心中大喜过望,立马连声说道:“伺候好夫君,本是身为妻子的分内之事,妾身愿意的。”
张如秋低头定定地看着江远柏。案边灯盏上烛火的光打在他的侧面,使他的脸部轮廓更显硬朗英气。已是中年的他,却因常年坚持强身健体,身材高大健壮,竟不显一点老态。
如果不是因为有父亲的嘱咐在身,武安侯倒的确是个合适的夫君人选。
只可惜他们终究是站在对立面的。张如秋不由地分神在心中感叹。
见张如秋站在一旁发愣,江远柏不由地皱眉。
“你还有什么事吗?”江远柏忍不住发话。
张如秋回过神来,见江远柏一脸不耐地看着她,她连忙回话:“无事了,妾身这就回去了,侯爷也早些休息,熬夜伤身。”
说着,张如秋向江远柏行完礼后,便悠悠出了书房。
今日目的已达成,只要一步步接近他便好,不能太急于求成,得见好就收。
江远柏看着桌上的参汤,一脸莫名。今日她突然对他这般殷切,不知心里又是起了怎样的心思。
罢了,左右他是自有分寸的。
想着,江远柏便又继续展开图纸认真看了起来。而那碗参汤,一直到江远柏回房休息,都未曾端起喝过一口。
自那夜为江远柏送参汤他接受后,后来一连好几日夜间,张如秋都会为江远柏送汤水或者夜宵,每一次江远柏都是接受了便让她回去。张如秋也不死缠,都是送完便会退下。
张如秋相信,只要她日日游走在他身前,对他嘘寒问暖,他终会被她打动。
这日夜晚,张如秋照常为江远柏送来了一盅药粥。
她把粥放在了他桌前,嘱咐了几句便欲离开。
“等一下。”这时,江远柏却突然发话叫住了她。
张如秋顿在了原地,心中暗自窃喜,侯爷终于要被她打动了,看来她这套以退为进是对的。
张如秋隐去面上的喜色,转身以一张温婉如水的神情看着江远柏,故作无辜地问道:“侯爷还有何事?”
江远柏向她眼神示意了下桌上的药粥,然后语气生硬地开口:“以后就别夜间送东西来了。”
张如秋眉心一跳,连忙问道:“怎的,是妾身做的东西不合侯爷的胃口?侯爷想吃什么,妾身为你去做便是。”
“不必了,本侯的生活起居一切自有人负责。你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了。”江远柏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着张如秋。
张如秋快步走上前去,双眼透着水光,面露委屈低垂着头,嘤嘤切切地说道:“侯爷,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吗。妾身知道侯爷与我父亲之间有些过节,但如今我已为侯爷妻,心自是在侯爷身上,自是偏向武安侯府的。”
说着,一滴眼泪便从张如秋眼中流了下来,她脸色微红,加上羸弱的身子此时哭得颤颤巍巍,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
江远柏身为武将,常年在战场与敌人是真刀真枪相对,而常年在他身边的也皆是男子,所以他向来办事干净利落。
但此时一个弱女子在他面前哭得凄楚可怜,他倒是显得有些为难了。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叹着气。
但突然心中想到自己的子女,想到张以礼的手段,他的心便瞬间坚如磐石。
江远柏正了正脸色,忽略掉张如秋脸上的泪水,一脸清明地暼眼看着她:“你不必在这里故作委屈,也不必在本侯身上起不该有的心思。你若在自己的院中安守本分,你自会过着武安侯夫人该有的日子,你回去吧。”
张如秋的哭泣声渐平渐熄,她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这显然与她预想中的情景不同,她没想到武安侯竟是一个如此铁石心肠之人。
张如秋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怕更惹他厌烦。
她拭去脸上的泪,端正地站在江远柏面前向他行了礼,柔声开口:“既然侯爷是这般误会妾身,妾身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时间自会证明妾身对侯爷是真心一片,妾身这就回去了。”
说着,张如秋便退出了房间,替他关上了房门。
她直立地站在门口,眼角处还残留着泪水。她的双手紧紧地拽着衣角,心中已分不清是真的失落还是单纯为自己计划落空而怄气。
她真的要一直做这枚棋子吗?张如秋不禁在心中自问。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着的锦衣华服,看着自己佩戴的价值不菲的精巧首饰。想着平时里被人小心翼翼地服侍,吃的是八珍玉食。
她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不正是她以往做丫鬟所梦寐以求的吗。
张如秋此刻坚定了内心,一旦尝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又怎会甘心再回到身份贫贱如泥泞般的日子里去。
不能回去了,她没有退路了。
深夜,夜凉如水,外边天寒地冻。
江渊的房中依然灯火笼罩。
屋中烧着地笼,里面暖融融的一片。
江渊此刻赤着脚踩在地上铺的羊毛毯上,她披着披风坐在书案前,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
此时她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面上未施粉黛,却抵不住她天生的媚态。
这时,云竹进到房中,为江渊端上了一碗甜汤。
“云竹,为何近来时日不见榕与的身影?”江渊端起甜汤,轻轻喝了一口下肚,口腔间尽是残留着甜腻的滋味。
想来这段时日一直闷在房中,没有去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情,倒还忘了已经很久不见榕与了。
一提到榕与,云竹便瞬间变了脸。她鼓囊着脸,一脸不满地说道:“榕与伤害了郡主,所以前段日子奴婢跑去找榕与算账,想必他现在无脸见郡主了吧。”
听着云竹这般说着,江渊颦着眉,一脸莫名地问道:“谁说他伤害了我?”
“难道不是吗?自从那日郡主让他进屋扶你你起床后,郡主你便一直躲在房中不愿见他,云竹想着定是他对郡主你做什么了过分之事。”
云竹这样说着,江渊又回想起了那日之事,心中又是一阵悸动。
她看着眼前为她忿忿不平的丫头,她倒忘了,这丫头向来是个直肠子,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
江渊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柔声说道:“云竹啊,榕与没有伤害我。我之所以这段日子都闷在房里,是因为我想把我买的这些话本统统都看完。”
“啊,真的吗,郡主。我还以为是榕与的问题。”云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原来是她错怪榕与了。
江渊放下手中的话本,站起身来走到云竹面前,轻声说道:“以后你就不要对榕与有偏见了,他是不会伤害我的。我喜欢他的。”
江渊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云竹说清楚,毕竟她是要与榕与在一起的,她不希望她身边的人对他有不好的看法。
听到郡主的最后的一句话,云竹感到有一声惊雷在她头顶炸开,惊得她瞬间怔愣在原地。
“郡主,刚才你说你喜欢榕与?”云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再追问求证了一遍。
江渊神情认真地向她点了点头:“是,我喜欢榕与,更准确地说是我单恋他。”
江渊觉得自己不必再对云竹有所隐瞒,毕竟她是她的贴身丫鬟,她迟早会知道的,早点知道,她也好方便行事。
云竹一下子被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郡主居然喜欢榕与,而且还是单相思?这是在她十几年所经历的认知里所没有的。
郡主是何等地位,那个榕与又是何等地位。她家郡主可是受万千追捧的长明郡主啊,容貌可是冠绝京城,实乃真国色啊。她每次见着,都觉得她家郡主像是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她待在郡主身边这么多年,追求郡主的世家公子多不胜数,但郡主对他们的心意皆是无动于衷,一直都是清清淡淡的态度。
云竹一直都在想象该有怎般地位与样貌才华的贵府公子才能与自家郡主相配,可是如今郡主告诉她,她喜欢上了一个贴身侍卫。
云竹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接受的。
“郡主,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呀,你与他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郡主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莫不是郡主也想学一些世家姑娘,养个男宠在身边?”云竹不甘心地追问道,也许郡主只是见榕与相貌好看,当个男宠在身边养着图一时新鲜也说不定。
听着云竹的这话,江渊低头沉吟思考。
是啊,她到底喜欢榕与什么呢。因为他好看?可这世间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了,为何就偏偏是他呢?
江渊一时心中无法拿定缘由,变得有些迷茫。自己好像就是这般稀里糊涂地就喜欢上了他,但她从未想过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
可是不管是何种原因喜欢上了他,江渊心中清楚,自己从未有过让榕与当自己男宠的想法。
榕与就是榕与,他俩之间从未有身份之别,她是以一个普通少女的身份喜欢上他的。这点她很肯定。
“云竹,我是你的郡主,无论何事你都得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我喜欢榕与,并不是想把他当作男宠。我对他,就是寻常女子对寻常男子的倾心。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你对他的成见,明白了吗?”江渊敛了笑意,面上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她喜欢他,就便想护着他,受不了别人说他一丁点的不好。
见郡主正经严肃的神情,云竹明白郡主这次是认真了。
于是她恹声回答:“是,奴婢明白了。”
“好了,你下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云竹向江渊行了礼,便安静的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江渊一人,今日看书也乏了,她脱了衣,熄了灯,便上床睡觉了。
深夜,万籁俱寂。
江渊突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猛然地坐起了身,急促地喘着气,额前已布满细汗。
她抬眼扫视着周围,发现是在自己的屋中,想必是做了噩梦。
她梦见一位与她相貌完全一致的女子在向她微笑招手。
等她跑到那女子面前时,那女子突然便转换成一张满脸血痕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江渊一下子便吓得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等自己的呼吸平稳后,江渊心中又升起疑惑,为何她会做这般奇怪的梦,梦中那个与她长相一致的女子又是谁。
江渊重新躺回了床上,闭着眼不愿再多想,没过多久便又重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