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句话, 就猛然戳进苏闻的心坎,让本打算好好沟通的心态直接崩裂。
没等到他的答案前,越歌老神在在的站着, 既不催促, 也不急着走人, 终于耗得苏闻无法再沉默, 表情严肃起来。
“对,我喜欢他。”
这句话他第一次说出口, 却不是当着江画的面。
越歌耸了耸肩, 惋惜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白喜欢了这么久。”越歌偏着头,眼含戏谑:“可惜他是我的了。”
他今天穿着的仍是米白色的棉服,却和见乔修远时的气质完全不同,棉服的拉链没有系上,随着偏头的动作,半敞的外套顺着肩膀下滑少许, 即便身处暮色之间,裸露在外的脖颈白得夺目,颈线而下, 棉质衬衫领口的扣子不知何时被解开了两颗,那片白终究隐没在扯松的领带后。
明明是一张天生纯良的脸, 此刻却下巴微抬,嘴角轻挑,浓密的睫毛衔着耷落的眼皮, 波光流转间,恣意闪烁着邪谲与讥诮。
苏闻以为越歌会起码与他伪装周旋一会儿,没想到越歌连伪装都不屑伪装,反而以一种傲慢的姿态睥睨着他这个失败者。
苏闻一向是温温吞吞的性格, 他习惯了用包容的角度去面对一切负面的人事物,过去十八年,第一次体验到火冒三丈的感觉。
“是你的?”他气极反笑:“是哪个你的?装出来的你?他知道你到底什么样么?”
“你会让他知道吗?”越歌好奇问。
苏闻板下脸,冷冷道:“当然,我不会让你再骗他。”
越歌从口袋中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起外套和衣领。
“打赌吗?”
苏闻拧起眉,没有接他的话。
等系好扣子,重新摆正领带和外套,越歌才懒洋洋地抬起头,一脸的玩味。
“你猜,他信你还是信我?”
苏闻脸色阴沉如水,眉头拧得更紧。
昏暗的小巷只伫立着一盏亮度不足的白炽路灯,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越歌耸耸肩,表情渐渐转为无趣,而苏闻垂下头,细碎的刘海挡住了大半神情,只能听到他郑重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再骗他。”他说:“如果是为了你母亲的事,不要把他拖下水,他知道后,会很难过的。”
越歌脚步停住,站在与苏闻相隔两拳的身侧。
“所以?”
想起江画澄澈的眉眼,苏闻语气柔和了一些:“我知道骗他很容易,他很容易被表象欺骗,只要是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不会怀疑对方别有用心,画画的世界很单纯,他看人的眼光也是单纯的,而我只想他一直无忧无虑下去。”
直到方才为止,越歌身周的气场一直自然随性,仿佛与苏闻的对峙不足以激起多少情绪起伏,但在此刻,苏闻敏锐感觉到一股凛然寒意。
他话音一顿,脑内努力搜寻越歌波澜的原因,越歌却突然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哦,所以你当他的知心大哥哥,一直都是别有用心?”
苏闻表情一僵,旋即转为恼怒。
没等他开口,越歌接着说:“不过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那女人,送你就是了,我不打算跟你抢。”
他偏过头,眉眼沉寂,不是在征求意见,只是纯粹的宣告:“但江画,我要了。”
苏闻被他这种对待物件的轻漫态度激起一阵怒意:“那如果我要抢呢?”
听他这么说,越歌不急反笑。
潋滟的眼波荡了荡,盛映莹白路灯,弯成了一对漂亮的月牙。
“好啊,正好无聊。”
晚上九点钟,苏闻神色疲惫地迈进乔家的别墅。
回来之前,他独自在车内沉思了很久,即便如此,走进乔家时,他仍旧没想好要怎么和江画说明经过。
如果知道越歌的目的,一切都会变得简单不少,但不管是通过资料还是与越歌接触,他都无法确定越歌接近江画的原因。
如果时间充裕,他可以和乔修远好好商议过再说,但他们订的是明天中午的航班,再过两天,学校里有一项关乎毕业的重要考试,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消耗。
乔家灯火通明,屋内却静悄悄的,苏闻迈进客厅,管家轻声告知他江画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乔修远在楼上的书房,两人一直在等他。
苏闻点头,放轻脚步靠近沙发。
沙发一侧,江画蜷缩成一团,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一双灵动的眼睛紧闭,毫无防备地陷入了沉睡。
他睡相很好,呼吸均匀,柔嫩的脸颊晕着淡淡的粉,樱红色的嘴巴嘟着,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正在做着酣甜的梦。
苏闻默默注视半晌,走向他,半跪在沙发前,伸手整理散落耳际的发丝,感觉到痒意,江画睫毛颤了颤,他立刻像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在调查资料中,‘勒索’越歌的小混混被打成了重伤,被他的人找到询问时,听到越歌这个名字,表情活像是见了鬼,如果不是威逼兼利诱,小混混根本提都不敢提。
只是被打了一次,便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说明越歌这个人不但极其擅于伪装,而且极具危险性,他不止骗过了江画,甚至连头脑优越的乔修远都被骗得团团转。
苏闻心头焦躁,无意识皱起了眉,从没有那一刻,让他这般后悔出国的决定。
低沉的气场影响了睡梦中的江画,他打了个颤,幽幽转醒,看见近在眼前的苏闻时,先是吓了一跳,认出对方后,才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坐起。
“苏闻哥,你终于回来了。”他声音绵软,带着困倦的鼻音:“你去哪了?”
“有点事。”
苏闻起身,在他身旁坐下,目及江画侧脸的压痕,忍不住伸手碰去。
刚碰到江画的脸,江画揉眼睛的动作顿了下,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
苏闻收回僵住的手臂,强颜欢笑:“怎么睡在这,我看到你发来的消息了,想聊什么?”
“就是聊聊你们在国外怎么样。”江画想起什么,困意消散,朝楼上瞥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对了,你看到乔哥了么,他今天手竟然被门夹了!”
“今天?”
“对,好像是中午还是下午的事情,你说他是不是回国之后水土不服啊,被车门夹,这也太傻了。”
苏闻问:“伤得很重吗?”
“挺严重的。”江画有点担心:“说是半个月才会好,会不会影响国外的功课?”
乔修远中午和越歌见过面,这件事苏闻是知道的,听到江画的话,他潜意识里便觉得乔修远的手受伤肯定和越歌脱不了关系。
他虽然厌恶越歌那副稳操胜券的态度,但对于江画会相信谁这一点,苏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乍看之下,十几年的关系比几个月的关系牢靠的多,但既然越歌敢那样笃定,某种角度来说,说明江画对他的信任恐怕非同一般。
苏闻嘴里有些发苦,他用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扭转江画对于乔修远的盲目崇拜,可不知道越歌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几个月就改变了江画的态度。
“按照车子的设计,他不可能自己夹到自己的手”苏闻做了个深呼吸,既然江画自己提及,便打算由此切入正题:“应该是别人夹了他的手。”
江画愣了愣,脑中想象车门的位置,发现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除非自虐,不然不可能自己夹到手。
他就顾着惊讶乔修远难得的纰漏了,一时都没动脑子。
“别人夹的?乔哥今天去见谁了吗?”
苏闻‘嗯’了声:“他去见越歌了,越歌约他中午聊一聊。”
“越歌?”江画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两个人见面直接调动了他的警觉:“我怎么不知道?!”
苏闻不动声色:“越歌没跟你说吗?”
江画恍恍惚惚地摇头:“没有,中午时,他只说有事出去一趟。”
不同于赵夜白几次失败后的学乖,苏闻和江画一起长大,远比旁人了解他的性格,江画心中的阴暗面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他便也发现不了别人的阴暗,如果直接跟他说明,结果只会适得其反,最好的办法,是帮他埋下怀疑的种子,才一步步引导他自己去看清。
如果可以,苏闻其实并不想他发现越歌一直在骗他,他只希望越歌到此为止,可事情明显不会就此结束,他没办法留在国内,只能教会江画保护自己。
“两个人中午有约,修远手上的伤,大概率是越歌夹的,但他看起来很细致,不像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江画很赞同这点:“是啊,他很会照顾人,怎么会伤到乔哥。”
说完,他撇着嘴,小声嘟哝了一句:“他为什么要约乔哥出去”
“有没有可能是修远哪里惹到他了?”
苏闻假装没听到江画的后半句,顺势拿起方才放在茶几上的资料:“你之前说他被勒索过,后来是不是就再没有见过那个小混混了。”
江画不明白苏闻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不过回忆一番,之后他去过越歌家那么多次,确实一次都没有遇到过欺负白莲花的小混混。
“阳明区很乱,你最近常去,又招惹过这个小混混,我不放心,就让人查了一下,两个多月前,他被人打了一顿,伤得很重,断了三根肋骨,鼻梁断裂,耳朵也出了问题。”
江画抽了一口凉气,仿佛感同身受般捂住了鼻子:“被、被打得这么惨?”
“嗯,被一个人。”
明知道自己大概率不认识,江画还是很好奇到底谁这么凶残:“被谁?”
因为说的是都是实话,苏闻态度一直很坦然,说到这里,他甚至自己又低头确认了一遍资料上的名字,才复杂望向江画。
“被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