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克哈诺斯”的权斗掀开新的篇章,乔治亚恒星系统也有一番差不多的对话发生。
距离罗伊、白浩等人被黑甲人生擒已经过去10多个小时。
“莱尔西”某处,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内,设备池众多电子设备散射的指示灯光汇聚在一起,像漫过堤岸的潮水那样冲击着周围忙碌的人群,在他们脸上,手上,白色的长褂交织出各种各样的光影。
二楼一个凸出围廊,三面由透明玻璃窗构成的小房间内。一位60多岁,身穿白色长褂,鼻梁上架一款黑框眼睛的秃顶男子坐在多功能沙发上,微眯双眼望着下方设备池忙忙碌碌的研究人员。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男子用很随意的语气道声:“进来。”
下一秒,门由外面推开,一个40岁左右的黑人男子走进房间,在他左侧站定,跟着扫过下方设备池有些凌乱的场面,说道:“boss,政府方面发来联络,询问之前事件具体情况,为什么要杀那些平民。还有,问我们是不是抓住一些俘虏,如果有抓到的话,希望能交给他们。康巴特?鲁恩很在意那些人,格尔特罗之死必须有一个合适说法,以应对特里帕蒂公爵派来调查这件事的专员。”
被黑人称作boss的秃顶男子从沙发上下来,倒背双手走到玻璃墙前方,望着对面2楼一个个小方格型的实验室内大型浅绿色培养皿,说道:“告诉康巴特的人我们失手了,没有抓到俘虏……很抱歉。让他们跑了。”
那艘黑色运输船冲破“莱尔西”轨道封锁线,又在海军眼皮子底下启动曲速引擎,无视边沿曲速拦截设备,消失在乔治亚恒星系统。
这件事很多人亲眼看到,他相信康巴特?鲁恩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抓到活口,毕竟“梦靥号”离去时已经将目击者全数消灭,连影像资料也一同销毁。
至于天基侦察卫星,面对“梦靥号”的海市蜃楼系统,根本就是无用摆设。
黑人不解,说道:“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合作伙伴,这样隐瞒事实的话,万一被对方得知,恐怕会惹出乱子。再者,区区几个俘虏。送给他们又如何?”
屋顶的灯光在墙壁反射出柔和的白色,衬着他黑色的脸,黑色的手,黑色的皮鞋,显得非常醒目。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古龙水味,清新扑鼻,有醒脑明神的功效。
肯塔基很喜欢这种味道,会显得自己很有内涵。尽管他是一个黑人,应该更粗犷,更率真一些。
特尔罗伸手抓抓微痒的头皮。有些不爽,脑门上明明没剩几根发丝,为什么还会头痒,真的好没天理。然后把这样的情绪迁怒到肯塔基头上,觉得他有点蠢。
黑人都比较蠢,不是么?
当然。越蠢的人越好控制,正因为欣赏他的忠诚。正因为他很听话,才会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当做助手来用。
“合作伙伴?”特尔罗抖落指缝黏连的头皮屑,冷笑道:“所谓合作伙伴,是用来出卖的。”
肯塔基愈不解,双眼睁大一圈,学着老板抓抓头皮,问道:“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特尔罗转过身,望着黑人眼睛说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发展壮大,然后……称霸世界?”
“称霸世界……你还真信了,果然是个愚蠢的家伙。”特尔罗轻声呢喃一句。
他把声音压的很低,低到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顿了一顿,又用正常说话方式解释道:“西伦贝尔大区过了许久太平日子,也该乱上一乱了……因为只有这样,组织才能快速崛起。”
肯塔基用力眨眼,好一会儿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深意,讶然说道:“那几个人到底什么来历?有这么大能量?”
他只知道几个俘虏里面有一人被吞噬体寄生,奇怪的是宿主并没有死亡,反而与寄生物维持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获得任意变化右臂形态的能力。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重大收获,很有研究价值。
然而另外几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嗯,除了那个莫里斯奴。
“不是他们几人有大能量,是他们背后的人有揽风搅雨的能力。”
“背后的人?”
“去吧,照我说的去做。”特尔罗没有过多解释,挥手示意他退下,转身继续望向玻璃窗对面景象。
“是。”肯塔基应声后退,行至门口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那3个正常人类与莫里斯奴怎么办?”
特尔罗想了想,说道:“我会另外安排人手去处理这件事。”
肯塔基不再多言,开门离去。
就那么盯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培养皿及里面的实验体呆望片刻,他走回沙发上坐下,右手食指按住沙发扶手上镶嵌的控制面板中间一个按钮,平静说道:“把吉野洋太叫来,顺便告诉驾驶组的人启动一级静默航行。”
“好的。”话筒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
特尔罗松开食指,坐回沙发,将目光由2楼移动到3楼。
那里有一个大房间,就像对面2楼数十个小房间的放大型号,不同的是里面没有放置培养皿,自然也没有培养皿中静滞的实验体。
房间中央固定一台垂直水平面45度角的环形设备,圆心悬浮着一个人,或者用“禁锢”一词更加妥当些。
无数电流由环形设备内侧钻头样装置射出,在环体与人体之间的内环区域形成无数细小电弧组成的青蓝色电流海。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本应该狂暴的电流似被驯服一般,表现的非常温和,轻涌浅陷。形成一道道微波,如同平静的海面。
特尔罗表情微变,眼中多了一抹忧色,黑骑士可是他的王牌,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
“我……是谁?”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看不到任何色彩,只有汩汩的水声在耳畔回荡。
“我……是……我叫白浩,”
他感觉头疼,非常头疼,像要爆炸一般,不过总算回忆起自己的姓名。一同回归的还有那些记忆……白飞的脸,闭合的电梯门,恶劣环境防护服的鬼面,闪耀的枪火,翻腾的蘑菇云。幽深的宇宙,巨大的伊普西龙中继站……下一秒,这些激烈的场景被更加平静的画面代替。
罗伊的憨笑,阿罗斯嘴角燃至一半的雪茄,拜伦的眼罩,坐在窗台遥望星空的唐林,还有用手在他面前轻晃的玲珑。
最后是唐舰长伸过来的一只手。
他好像不小心在浴缸睡着,突然间被水呛醒的人。一下子由失神状态苏醒。
随着记忆重回体内,他意识到并非身处无边黑暗,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自然没办法睁开双眼。
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竟然变成牢笼,把意识封禁在里面。
能听,能想,却不能看,不能说,更不能动。
他不服输。用力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身体像被冰封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最后。他只能选择放弃,接受这能把人逼疯的现实。
不知又过去多久,他醒了睡,睡了醒,浑浑噩噩度日。
世界那么黑,看不到一丝光明,唯一的动静就是耳畔不时传来的汩汩水声,很像气泡由水底升腾的景象,
他有时会听到一些人类对话,十分不清晰,像隔着几个世纪那么遥远。
他试着仔细去听,认真去听,模模糊糊听到什么生命指数,转氨酶过高,血压正常,融合度56%及其他一些医学名词。
除此之外,还有听得最多的一句话,c-4-205号实验体。
第7次听到时,他意识到那是在说自己,“c-4-205实验体”是他的新代号。
他感到害怕,感到茫然,又感到愤怒。
距离陷入这种状态最近的记忆是他、罗伊、玲珑、璎珞、白岳5人被黑甲人及其同伙擒住,牵引至双刃斧战舰,然后便失去直觉,再醒来时,便被禁锢在自己身体里,成为别人的实验体。
叫人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也无法动一下手指,连呼吸都不行,只能做一个思想的囚徒,沉沦在黑暗深渊,静静等候死亡降临。
这很恐怖,很折磨人,那种孤独与孤寂足以将人逼疯,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残酷的刑罚。
他从记事起开始回忆,一直到被带上双刃斧飞行器。
人生的片段像过电影一样放过来,倒回去,重复播放,循环上演。
这很无聊,他却只能这么做,因为不想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死去,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然而这只能起到延缓作用。他沉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醒着的时候越来越短。
心中的愤怒火焰早已熄灭,连恐惧都变得那么不真实,至于“c-4-205号实验体”这样的名字,更是麻木不仁。
唐大哥会来吗?会来救他出去吗?一定会的!
唐大哥会来吗?会来就他出去吗?当然!
唐大哥回来吗?会来救他出去吗?……
当这样的自言自语重复千遍,他变得沉默、沉静,以及沉沦……
直到有一天,他恍惚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不是“c-4-205号实验体”,而是快被自己遗忘的“白浩。”
两个字就像刺破黑暗的第一道晨曦,给这片梦靥世界带来一丝光明的同时,也为他的身体注入气力与渴望。
他试着去睁眼,然后他真的睁开了……
徐徐打开的眼帘后面不是无边暗夜,也不是满地阳光,而是一片浑浊。然后,眼球与眼皮间的缝隙被浅绿色液体充满。
他终于知道以前听到的汩汩水声来自哪里,原来自己的身体置身于大型培养皿中,被一种浅绿色溶液覆盖。
它们不仅出现在体外,也充满他的呼吸道,直接与肺泡作用,给予身体存活所需的养料。
外面再一次传来熟悉的呼唤,还有敲击外壁的咚咚闷响。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很像nc哲人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起头,用力往外面看去,透过涌泉般的气泡间隙,他看到一个人影在半圆形的玻璃壁上用力敲打着,稍稍适应背景色后,对面那张脸变得清晰起来,可不正是莫里斯哲人白岳。
培养皿外面有断断续续的闪光发生,还有好像火焰一样的东西在照耀。
它们来自被破坏的电子设备,以及断开的缆线。
“是白岳,真是白岳。”
他很高兴,想要回应莫里斯哲人的呼唤,可是充满口鼻的液体让他的努力化为无用功。他只能尽力适应变得有些陌生的身体,一寸一寸往前挪动。
白岳忽然离开培养皿,几个呼吸后再次回来。
他不知做了什么,培养皿里的浅绿色溶液开始快速下降。
白浩觉得自己有救了,在想是不是唐大哥到了,正带领金甲战将清剿那些研究人员。
但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一幕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击的粉碎。
一道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岳身后,那么突然,那么迅速,以致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远方影幢幢,似有人正在赶来。与此同时,黑色人影举起右手。
营养液回落的很快,已经到达眉骨位置。
下一个呼吸,视线变得清明许多,可以看见白岳焦急的脸,火热的目光。
同样的,白浩也看清楚那道黑色人影,赫然便是当初擒下几人的黑甲人。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右手,以近乎闪电的速度击中白岳后背,从右胸穿出。
鲜血喷涌而出,打在培养皿玻璃外壁,铺成一片血红。
刚刚清明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起来,因为那些血,也因为眼眶滚动的泪花。
他明明还没有适应身体,却先适应了流泪。
白岳的手在玻璃外壁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看见他染血的脸,满含歉意的目光,还有轻轻抽搐,溢出一缕缕血线的唇角。
玻璃外壁上的血继续下滑,在他面前淌成一道血帘。
那只手终于离开玻璃外壁,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张熟悉的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