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礁港,市中心一带。
呛人的滚滚黑烟下,帝国胸甲骑兵营的营长举起单筒望远镜,借助星空和火光注视着城门方向正陆续朝城镇开赴的身影。
哪怕夜色下无法分辨人影,但光是已经能看到的就已经不下两千;而且已经突破了帝国骑兵在城门设置的障碍,犹如洪流般涌入混乱不堪的城市。
“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他面无表情的扭过头,望向身侧临时担任副手的骠骑兵团的团长: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必须撤退了。”
“撤…这就要走?!”
骠骑兵团长被吓了一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伯纳德大人的命令不是要我们攻破议会,俘虏黑礁港的议员和军官们吗?”
“首先,不是‘这就要’,而是‘很快’。”胸甲骑兵营长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瞳孔骤缩,面无表情道:
“其次,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在黑礁港城内制造骚动和混乱,尽可能破坏敌人的秩序——只要做到这一点,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至于黑礁港的叛徒们…他们的死活并不能造成多少影响;现在黑礁港和先遣军的矛盾已经完全爆发,不是谁能轻易扭转的。”
“可这毕竟是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命令。”骠骑兵团长还是有些担心,表情惴惴不安: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抗军令,会不会……”
“放心吧,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胸甲骑兵营长头也不回道,嘴角处流露出几分不易被觉察的讥讽:“我甚至可以和你打赌,等我们回去后那位总管大臣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甚至还会嘉奖我们‘反应敏锐’,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嗯,这是为什么?”
“你不该问‘为什么’,你该问‘凭什么’。”
“那…凭什么?”
“凭我们是整个平叛大军中,唯一会不打折扣的执行他命令的军队。”
胸甲骑兵营长收起望远镜,视线再次从远处已经进城的黑礁港守军身上掠过;轰鸣的脚步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再有十分钟,他们的先头部队就要发现自己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先遣军的克洛维人已经快要控制住议会了,如果不能尽快从黑礁港撤离,他们这些人就会被夹杂中间——如果坐实了“帝国刺客”的存在,挑动双方矛盾的计划也将随之破产。
“扫尾的部队情况怎么样了,摆脱掉那些克洛维人的追击了吗?”
“还…暂时还没有!”骠骑兵团长略显强调的注意下自己的措辞,紧张道:“对面派出的散兵咬得很紧,我们的人怎么甩也甩不掉。”
“那就再等他们十分钟,实在还是不行就发信号掩护他们一下,必要时准许暴露行踪。”胸甲骑兵营长再次扫了他一眼:
“另外…在这种语境下强调‘暂时’,纯粹是多余的。”
“呃遵、遵命!”
被堵了一句的骠骑兵团长只能点头称是,离开前还不忘了朝对方的背影敬上一礼:
“感谢您的提醒,萨多爵士!”
……………………
正当试图偷袭议会不成,被风暴师散兵连和卫兵连穷追不舍的帝国骑兵们计划跑路的同时,紧急回防的黑礁港守军同时从三面进城——守在城墙上的帝国骑兵觉察到对方的数量,不敢有任何阻挠,让守军一枪未放就通过了城门。
凌乱的踏步声中,神态紧张的黑礁港民兵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在绝对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排成四列不怎么整齐的纵队,小跑着一边镇压骚乱一边向议会推进。
而在他们的对面,集结完毕的“先遣军”已经成功控制了议会连同其周围街道和附属建筑;重新换装了克洛维军装的线列兵们在广场周围展开展开防御阵型,做好了对峙准备。
出于某位总司令“完美计划”的要求,线列兵们没有布置任何的防御设施——路障,拒马,散兵坑…挡在黑礁港守军面前的,只有一排排的线列和两个空心方阵,总计不到一千名线列步兵。
尽管如此,相较“友军”风暴师士兵们依然显得十分云淡风轻;毕竟在经历了白鲸港事变,长湖镇之战和冬炬城的骚乱后,整个军团上下对“乌合之众”这个词有了不同于瀚土时的全新理解。
夸张的说,哪怕对面有一个连的帝国大军,他们都不敢像现在这么放松警惕。
除了“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中校本人。
即便是在周围所有人都气定神闲的情况下,他依然绷紧了心弦,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望着那群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盟友们。
因局势的发展,早就已经超出了某位总司令的“完美计划”。
按照两人最开始的设想:安森负责和黑礁港议会谈判,如果谈得拢,那么危机解除;如果谈不拢或者出现意外,他这位“总指挥”就要以遇袭未遂作为借口,突袭议会打断谈判,强势逼迫议会不得不暂时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他们。
至于对方会不会私下反抗…反正按时间算,主力军抵达最迟也就是一周后的事情,顶住压力坚持一周,两人还是有把握的。
但谁也没料到黑礁港的守军竟然想逃,更没想到帝国真派了一群“刺客”,打算袭击议会!
按照马可斯连长汇报来看,对方实力相当强悍;不仅能正面突破线列兵全方位的火力封锁,甚至还摆脱了卫兵连的追捕——就因为这件事,莉莎小姐咬断了两根甘草棒外加半打儿罐头才勉强消气。
有这份实力,要是再让他们知道总司令就在黑礁港…会发生怎样的后果,阿列克谢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停止前进!”
沙哑的嘶喊声响起,黑礁港守军分成三路纵队出现在议会周围,同先遣军对峙。
双方第一排的士兵相距只有十米——短短一次冲锋的距离——右手紧贴着武器扳机,雪亮的刺刀在枪口下熠熠闪烁,彼此怒目而视。
一个动作,一个声音,一个手势…都有可能成为开战的讯号。
或许是因为肩膀伤口的缘故,阿列克谢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微微抽搐,紧张得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议会大门。
总司令…他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搞定那帮议员们啊,在这么等下去对面可能就要绷不住了!
……………………
“十分钟。”
灯火昏暗的地下室内,安森的话语声就像滚烫的铅弹,一颗一颗敲打在黑礁港军官和议员们的心头:
“我再给诸位十分钟的时间下定决心…要么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先遣军,要么让外面五万黑礁港民众知道,诸位打算抛弃他们独自逃跑。”
压抑的气氛下,眉头紧蹙的众人背后一寒,纷纷打了个激灵。
被绑在椅子上的普什伍德望着那个阴影下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他忽然有种错觉,外面那个自称是“先遣军总指挥”的家伙只是个假冒的傀儡,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才是真正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稍微从恍惚中恢复了清醒,普什伍德轻咳两声:“咳——艾伦·道恩上尉,那、那个我们……”
“如果还打算说什么‘至少名义上’之类的价码,为节省诸位的时间,您可以闭嘴了。”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温文尔雅:
“谈判的前提是诚意,而诸位的背叛出卖了我们彼此的信任,所以…现在是你们展现诚意的时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怀表,“啪!”的一声轻轻摁开表盖,将表盘展示给众人:
“你们还有八分钟。”
众人慌忙低头,不敢再直视安森的视线。
普什伍德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那您还有什么征求我们意见的必要?”紧咬着牙关,普什伍德艰难开口道:
“反正我们已经是您的人质了,直接用我们逼迫黑礁港守军,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因为团结。”
安森给出了答案。
“……团结?”
“虽然诸位不在乎,但团结与否对邦联,对整个统一阵线至关重要——否则不要说击败帝国,就算是想要维持现状也是天方夜谭。”
“你…白鲸港的那位总司令大人,他真的相信能击败帝国?”
“当然,而且自由邦联终将自由,也必须自由!”安森略微提高了嗓音:
“要么独立,要么灭亡,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不仅仅是你们,也包括我们——还有五分钟。”
“您真的认为黑礁港守得住?”普什伍德还是不敢相信:
“我们已经坚持十几天了,整个城市都已经弹尽粮绝;就算能再坚持一两天有什么意义?援军呢,援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援军一定会来,而且很快。”
安森依旧波澜不惊:“但援军能保住黑礁港的前提,是这座城市仍未陷落;否则即使能如约抵达,失去支撑点的援军也无法和严阵以待的帝国大军抗衡——三分钟。”
普什伍德陷入了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十分钟整…安森收起怀表,就在他合上表盖的同时,地下室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众人为之一颤,齐刷刷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进!”
安森面无表情道,将怀表收进上衣口袋。
紧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出现的人是二营线列兵连连长马可斯。
刚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四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卫兵,一群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议员和军官们,遍地狼藉的会议室…还有坐在灯影下,举着左轮对准所有人的总司令!
但情况已经让他没时间惊讶了…就在马可斯准备上前的瞬间,安森再次开口:
“站住!”
“是!”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马可斯还是果断服从了命令。
“请说吧,有什么事?”安森冷冷道:
“阿列克谢中校特地让马可斯连长你来通知我,而且还要打断如此重要的会议,一定是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发生才是。”
虽然加上了头衔称呼和敬语,但“艾伦·道恩上尉”依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至少在普什伍德的眼里是这样。
马可斯倒是没想这么多,老老实实的将阿列克谢吩咐给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帝国刺客袭击中校未遂,恼羞成怒炮击了港口,四艘战舰和港口全部被毁,所幸先遣军已经提前撤离,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完毕!”
“你说什么?!”
“船沉了?!”
“帝国炮击港口?!”
狭小的地下室内惊呼声此起彼伏,刚刚还能勉强镇定自若的众人,这下子彻底绷不住了。
安森瞳孔微微骤缩了下,所幸借助烟斗和阴影遮住了自己的脸色的变化,迅速恢复了正常,波澜不惊道: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还、还有一件小事!”马可斯赶紧补充道:
“因为帝国炮击港口,又派遣刺客在城内纵火,袭击无辜民众,原本驻防在外围防线一带的黑礁港民兵纷纷进城,与先遣军协作,弹压动乱!”
“目前经过协商和诸位民兵基层指挥官推举,因为阿列克谢中校职务最高,又是先遣军总指挥,他担任统帅——但阿列克谢中校表示此事还需要议会许可,因此派我前来问询,是否能请议会诸位出面,暂时予以应允!”
话音刚落,普什伍德瞬间面无血色。
唯一的逃生希望灰飞烟灭,最大的底牌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甚至连自己也被当做人质…哪怕先遣军将他们全都毙了也能统统推到帝国人头上,顺理成章的接管黑礁港。
输了,自己…还有整个黑礁港议会,都输了个彻底。
“砰!砰!砰!”
枪口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起身,带着胜利者的从容迈步走向被绑在椅子上普什伍德议员,非常谦恭的停在了他三步之外,将双手放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
“尊敬的普什伍德议员,请问……”
“需要我为您松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