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怎么也没料到,霍容与居然带她去了镇国将军府。
此番前来,与上次到这儿,心境又有了巨大的变化。
——彼时她初初到这世上,刚回京不久。那时候想要闯进里面,不过是要看看里面还有甚可用之物。
当时与他偶遇,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当朝王爷。清冷淡雅,待人疏离。
如今两人相携而来,已是当年挚友,亦是约定好了此生将要一起相伴度过的爱侣。
思及往事,再看今时,秦楚青不由哑然失笑。
霍容与正欲打开镇国将军府的大门。不经意看到她唇畔还未消逝的浅笑,亦是莞尔。定定望向她,用眼神稍稍探寻相问。
秦楚青笑道:“没甚么。不过想到往事,有些怀念罢了。”
话音刚落,额上传来异样的轻轻碰触。
竟是一个轻吻。
秦楚青猛然抬首,霍容与似是晓得她会这样做一般,已然快速撤离。
秦楚青脸颊腾地下红了。
他们还未进入大门,此刻在外面,难保有无旁人经过。忙左右看看,确认没有第三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到刚刚他的举动,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而脸颊,也愈发热了几分。
霍容与见她露出少有的娇羞模样,眸中神色愈发黝黯。微微抬手,正待抚上她的发端,冷不防她突地出手朝他手中猛地一夺。
掌心已空。低头细看,原来是钥匙被她抢了去。
秦楚青眉目低垂不去看霍容与,自顾自将门打开,自顾自说道:“快些罢。再晚,怕是要误了回家的时辰。”
语毕,将钥匙塞回他的手里,用力把门推开,一个闪身冲了进去。速度之快,出乎霍容与的预料。
霍容与静立片刻。须臾后,垂眸淡淡一笑。
很好。
害羞了。
偏偏还要装作甚么也没发生……
秦楚青冲进去后行了七八丈方才停下。半晌没等到人过来,回头一看,见某人刚刚将大门关好,正满含笑意缓步而来。
她总觉得霍容与的笑容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仔细一看,好像是自己多心了。于是摇摇头,便也作罢。
因着时常有人打扫收拾,府内很是干净整洁。
一切,都和她记忆里的极为相似。若是忽略岁月在上面留下的斑驳痕迹,甚至可以说是相同。秦楚青不费力气便寻到了往日的回忆。
只是在物什不变的情况下,很多地方也与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曾经的小苗,如今已经成了参天大树。比如曾经的花圃,如今已经空无一物,只余泥土卧在其中。
她的视线不过在花圃上停留了一瞬,身边的霍容与便道:“花需得时常照料。无法经常顾及时,便会尽数枯萎。故而只得作罢。”
这就是在解释为何没有种花了。
秦楚青心中了然,笑道:“我晓得。”
她抬手拨了下额前的发,将要收回手时,半途便觉得手中一滞指尖微暖。侧目看去,却是被霍容与轻轻握住。
秦楚青抬眼怒视。
霍容与偏不去看,径直往前直直行着,似是毫无所觉,依然握得坚定而不容置疑。任凭秦楚青怎么用力都无法甩脱。
左右四处无人,秦楚青没辙,只能由着他。
霍容与将她带到了她的书房。
当年之时,每每他得以出宫来到镇国将军府,两人一同待着最多的便是这间屋子。或是一同商议事务,或是一起研习书籍。无论做甚么,都十分默契且美好。
到了这里,回忆纷涌而至。秦楚青没了先前的抵触,不再刻意非要拉出手来,任由霍容与牵了她的手,与她一起进到其中。
房中有两排书架,一般高一般宽,亦是用相同的木料所做。这样并排放着,好似除了摆设在上的书不同外,其余皆是一般无二。
但秦楚青知晓,这两个书架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她见霍容与伸指朝左边的书架探去,就微微侧了侧身,好让他空着的手更方便往前。
霍容与指尖微微一顿,含笑回首,在她耳边轻轻笑道:“看来已经习惯了。”
他骤然离得极近,秦楚青没防备下,他已经在她耳边低喃出声。
秦楚青不自在地倾了倾身。谁知小小的动作下,却使自己的耳擦过了他的唇。
秦楚青全身骤然一僵。
霍容与也是一怔。继而低低笑着,在她耳畔落下一个轻吻。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羞恼之前,转身在书架某处一按,淡淡说道:“先进去罢。”
随着他的开口,书架缓缓移动。
秦楚青的注意力就被它全部吸引了过去,没再提及先前之事。
霍容与朝她扫了一眼,发现这点后,暗暗松了口气。继而悄悄扬起了个淡笑。
不多时,书架移开了一半。
两人一前一后闪身而入,然后在里面的某处一按,书架复又慢慢恢复了原样。
霍容与拿出火折子,轻轻吹起。顺手摸过墙边挂着的烛台,用火折子将它点亮。
烛光晃动间,他拉着她,走到了墙边的那个柜子前。又拿出先前的那串钥匙,选了其中一个中等大小的,插入下面数第三层带门的一格的锁中,拧转,将锁打开。
秦楚青拉开那一格柜子的门,这才看到里面居然放置了个大的长方紫檀木盒。约莫两尺多长三尺宽,高足足有三四尺。
她疑惑地去看霍容与,才发现手中微凉,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松开了交握的手。
而且……
面上收起了先前含笑的模样,薄唇紧抿,似是有些严肃,又似是有些紧张。
秦楚青心下疑惑,双手将盒子捧了出来。
有些沉。
盒子沉,里面搁着的东西,也很有些分量。
不过,十分干净。似是在最近被人清理过。
秦楚青拿着有些吃力。不过一瞬后,霍容与就将烛台搁到了一旁,把盒子拿了起来,又将它放置到旁边的桌案上。
秦楚青从霍容与的手中接过另外一串钥匙。在他的示意下,拿了最小的那个,轻轻插入锁孔,将紫檀木盒子打开。
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她震惊了一把。
里面居然是一套凤冠霞帔。
不需仔细去看下面火红的衣裳,单看上面的九龙四凤的凤冠,便知这是皇后大婚所用。
秦楚青隐约明白了甚么,扶着盖子的手就有些微微的颤抖。
霍容与喟叹着抚上那凤冠。而后拿起,小心翼翼地戴到了秦楚青的头上。
细细端量半晌,他将凤冠搁置一旁。又拿出那身红衣,小心地打开,披到了她的身上。
极致艳丽夺目的正红,裙摆处绣了暗红色的栀子花。袖口、衣襟和裙边都用金色丝线绣了纹饰。仔细去瞧,正是紧紧交缠在一起的龙凤。
秦楚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瞬间有千钧重。
她从来不知道,竟然有这样一身衣饰的存在。
她明白了他的心意,却不知他那时就已存了这样的心思。
霍容与看出了她的茫然和震惊,轻轻将那衣衫拿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道:“当年我便想着,等你那次归来,就不让你走了。只可惜……”
只可惜,没有等到你。而且,再也等不到了。
他语声中带着的痛楚惊醒了秦楚青。
她深深呼吸了两下,努力笑笑,望向那火红衣衫,说道:“你怎地不在我离开前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岂不是见不到这样漂亮的衣裳了?”
“你以为我是那时才做的这一身?”
霍容与见秦楚青彻底怔愣住了,摇头叹息道:“说了怕是要吓到你。这是和我第一身龙袍一起赶制出来的。”
秦楚青着着实实震惊了。木木地侧过脸看着他。
“是不是没料到我早就有此打算?”霍容与努力勾了勾唇角,却依然失败。只得任由唇畔染上一丝苦涩、一丝惨然,而后深深一叹。
“总有些后悔,总在想着,若当时早一些说、早一些将你强留在京城,是不是一切都不再一样。不过,我总也舍不得拘着你,想要多给你些时间。谁曾想……”
谁曾想一拖再拖……最终成了一世的遗憾。
好在上天垂怜,如今才有了再次弥补的机会。
秦楚青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只觉得那赤色红得刺目、红得灼人,红得人心底发颤。
霍容与执了她的手,努力压制住诸多情绪,淡笑道:“凤冠不可用了,但嫁衣仍得用。你若不嫌弃,到时,便用这一身罢。”
嫌弃?
这上面每分每毫凝聚的都是他的心意与情意。
她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就用它。”秦楚青抚上那火红嫁衣,发现它崭新如初,轻声问道:“你……从未再打开看过?”
这么久过去,除非一直在箱子里完好封着,不然的话,不会有这样鲜亮夺目的颜色。
霍容与抿了抿唇,终究点了点头,“是。我想与你一同看着它打开。没有你,我看它何用?”
听了他这好似理所当然的语气,秦楚青心中思绪纷杂。
明明口中说着不打开它,却还时常来看看这盒子、清理掉上面的尘灰——这处密室,只他们两人知晓。霍玉殊是无法命人过来清扫的。
因此,让这里洁净如初的,只会是他、只能是他。
忍住差点涌上来的酸涩之意,秦楚青深吸口气,将红衣好生折起。
正低头仔细做着,就听身边男子轻声问道:“阿青,你答应嫁给我,我很欢喜。”
那么沉稳淡然的一个人,说起这番话时,却带着隐隐的忐忑和不安。
秦楚青微微笑着,低声说道:“我也是。”
霍容与猛地看向她。
烛光下,她面容娇美,笑容恬静。显然,很是愉悦。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转眸望向那凤冠。
凤冠不合礼制。霍容与就将它搁回盒内重新收好。
两人合上柜子后,霍容与说嫁衣他来拿。
秦楚青便准备先行一步,也好寻到那出去的机括将暗室的门打开。。
环顾四周,准确寻到那开门机括,秦楚青探指出去正要触到那处时,突然,屋内唯一的光亮骤然消失。密室内一下子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秦楚青毫不慌乱,正欲继续探指过去。身后那人却是疾走两步近到她的跟前,伸手而出将她的手准确地握在了掌心。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且,屋内本就他们两个。
秦楚青知晓那是霍容与,就也不惧,笑着说道:“你怎地将烛火弄灭了?快些……”
‘点上’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身侧之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拉,她没防备下就被这力道拽得转了小半圈。
极黑之下,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先前是凭借着光亮熄灭前的记忆去找机括。如今转了这一下,单凭这样站着,却是认不清东西南北了。
需得尽快找到墙壁才行。
秦楚青低低说了声“胡闹”,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准备看看墙壁在何方。谁知刚刚探了出去,却骤然被擒。猝不及防下,双手被对方反剪到背后,一只大手擒住双腕,无法动弹分毫。
秦楚青惊愕不已,正欲挣扎,霍容与却松开了她。不待她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挪到了她的身后,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带出一阵阵令人心颤的酥麻。
秦楚青暗道不好。扭着身子想要脱离,谁知他已欺身而上贴近了她,将她紧紧按在他的身前,无法挪动分毫。
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她的下巴,然后稍稍挪动,停在了她的唇上。复又移至下巴,轻轻勾着,迫使她微微抬头。
灼热而急切的呼吸近在咫尺。
失了冷静的霍容与,她不是没见过。但这样让她直觉上就感受到了危险气息的男子,不是她所熟悉的他。
秦楚青下意识地就想逃离。刚刚想要侧过头去,腰后和下巴上的大手便同时用力。迫使她更贴近他、无法逃脱。
然后……
那个吻便急切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带着满心的需求、无法忍耐的热烈,辗转吮吸。男子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瞬间夺去了她的想法、她的意志。让她无法思考,满心里只剩下了他,无从反抗,只能倚靠在他的怀里,任他索取。
双腿渐渐无力,无法站立。她不得不伸手揽着他的脖颈,好让自己不要跌倒。
他微微一顿。
但只一瞬,她只来得及深深呼吸了一下,后颈和后背便被他用力扣住,继而迎来了更为热切、更加无法抵抗的深吻……
两人分开的时候,秦楚青已然有些站立不稳。只能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前,靠着他双臂支撑的力量立着,大口大口喘息。
“阿青,快些嫁给我罢。我快忍耐不住了。我想快些见到你穿上嫁衣的模样。”
他轻声低喃着,撩起她鬓边的发,在手中轻轻摩挲,“你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秦楚青懊恼地哼了一声,低低说了句话。
霍容与没有听清,“嗯?”
秦楚青这才发现是因为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所致,忙轻咳一声,加大了些力道,咬牙切齿说道:“先点上灯!我要出去!”
话一出口,才发现计划中的力拔山河的气势丝毫没有出现,倒更像是软糯甜美的娇嗔。
结果,就引来了额头上的有一个轻轻的吻,还有一声带笑的“好”。
秦楚青郁闷地直叹气。
她的一世英名啊……
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霍容与的马车上,可以搁置物品的用具一应俱全。
秦楚青从上面翻了个两尺见方的匣子,在车上将嫁衣好生折叠,将它搁了进去。这般带着回了明远伯府,旁人见她抱着个匣子,只当是她新买了些东西或者是孟家送她了些东西,并未多想。
回了自个儿的屋子,秦楚青将常姨娘唤了来,又把其他人尽数屏退。眼看着屋里头只剩下她们两个了,这才将匣子慢慢打开。
火红的嫁衣,暗红的栀子花,还有那金黄色的丝线……
常姨娘认清那金色的绣纹后,吓得手都抖了,忙颤声问道:“姑娘这衣裳从何而来?”
秦楚青哪能说实话?当即答道:“友人所赠。”
友人?
甚么样的友人能用得上龙凤纹?
常姨娘看她这样说,不由就想到了霍玉殊那没能宣读的圣旨……
秦楚青低声道:“这衣裳大致没问题。只是这绣纹,需得改掉。只是不知姨娘有没有空闲,将这几处地方重新改过。”
常姨娘望着那刺眼的金色,有些发怔。
一些事情,她虽知晓个四五分,却一直搁在心里,没有问出口过。
再看这上面的龙凤纹,常姨娘不由想到了那少年天子的一番苦心。心里头虽然有了自己的猜测,却也不问出来,只是问道:“若姑娘穿这身衣裳出嫁,敬王爷可会答应?”
他肯定会高兴得不行!
秦楚青暗暗腹诽着,神色高深莫测地道:“应当是会的。”
常姨娘这便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姑娘改了。”
秦楚青哪知道常姨娘会想到霍玉殊那上面去?
见她如此容易地答应下来,颇有些惊讶。不由叮嘱道:“此事万万不可对旁人说。”
常姨娘颔首道:“我晓得分寸。必不会让第三个人瞧见。”语毕,将嫁衣搁回了匣子,又将先前就在上面的那锁给锁住。再把小小的钥匙别在了自己随身挂着的珠链上。
秦楚青知晓,常姨娘一旦答应下来必然不会反悔。到底放下心来,好生与她道了谢。
嫁衣的心事已了,心情舒畅下,其余的事情秦楚青便能更多地关心起来。
这日天气不错。虽有太阳,却不会太晒。刚好是个出行的好天。
秦楚青心下欢喜,就去找楚新婷。吃着丫鬟们捧上来的蔬果点心,等到楚新婷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了,便央了楚新婷和她一同出去走走。
楚新婷平素操持家务,不太得闲。如今刚好事情少,见秦楚青诚心相邀,又特意等了半晌,就将剩下的几件无关紧要的交代了身边的妈妈好生处理。她则大致收拾了下,与秦楚青一同坐了马车出了门。
两人商议了下,决定先去看看近日有没有新一些款式的首饰。这事情处理好后,再一同去绣坊和成衣铺子里瞧瞧。若是有看顺眼的,再每人做上两身衣裳。还能顺便给秦立谦和秦正宁订做两套。
姑嫂两个在车子上叽叽喳喳商量好了,眼看着车子就要到首饰铺前,突然街角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大声争吵。
俩人都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听闻之后,就准备让车夫将车子离那边远点,省得没来由地招惹上了是非。
谁知两人停下话头还没来得及吩咐车夫,在这片刻静默的空档,就听清了那边争执之人的声音。
秦楚青和楚新婷都微微拧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眸中看出了疑惑。
“哎,我怎么觉得,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呢?”楚新婷边说,边将车窗帘子稍稍撩起了一个角。
“我也听着有些耳熟。”秦楚青细细思量着,又听了两句,突然想到一人,便朝楚新婷看去。
恰好楚新婷瞧见了外头远处的人影,也转过了头来,一脸震惊地看向她。
两人同时出声,齐齐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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