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被那两人折腾得快疯了。
回到家下车换轿子的时候,她都出现了幻听。明明那两个家伙一下马车就累极倒下了,她还觉得那些吼声犹在耳畔,清晰可辨。
——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力气。都醉了,还能高歌一路。
秦楚青上了轿子,接过烟柳候着时特意带来的凉茶,小口小口地抿着,缓了缓神。思及路上碰到的一事,她突然觉得,刚才那两位少爷这么不着调,却也不全是坏事。
刚刚在路上的时候,转角处有人不知遇到了甚么事情,双方争吵起来。
秦家的马车经过的时候,那些人似是要拦了他们来理论。当时霍玉鸣和秦正阳不知吼到哪儿了,一时兴起,居然同时飚了个极高的音出来。
那声音蹿出马车直冲云霄,大杀四方,惊得空中的鸟儿差点掉下来,忙加快了扑棱翅膀的频率和速度好让自己不致坠落。
这般摄人心魄的歌声,那些人哪里经受得住?
他们没料到高门之家的马车上还能跑出鬼哭狼嚎来,当即骇得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秦家的马车已经飞奔出去半条街了。
秦楚青撩开帘子朝争执处望了眼,隐约记起秦正阳好似说在这附近遇到了些麻烦,故而方才去得迟了些。
有心想找秦正阳问问,不待细想,旁边车子里传来的杂乱歌声就让她一阵阵头皮发紧。
秦楚青认命地放下车帘。
……罢了。等那小子清醒了再说罢。
如今坐在轿子里,想到先前他们那脱缰野马似的做派,秦楚青终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她又朝外看了眼,瞧见婆子们很小心地护在两个少年得轿子旁,这才安下心来。
回到院子后,秦楚青本打算直接回房歇息。谁料一抬眼,却看到秦正宁正端坐在院中柳树下,闲闲地饮着茶,不时地朝院门处看一眼,眸中满是不悦。
“哥哥怎么来了?”秦楚青抬头看看天,讶然说道:“这么大的太阳,怎么不进屋?”
“不妨事,已经快要落山了,也没太晒。”秦正宁看到她,温和地笑笑,顺手拿过烟柳捧上来的丝帕。等秦楚青净过手后,递到她手里,“怎么样?出去一趟,心情可曾好了些?”
秦楚青接过丝帕擦拭着,想到那俩小子的现状,努力扯了扯唇角,“还算凑合罢。”
早已有仆从将那二人的所作所为告知了秦正宁。看到妹妹这硬憋出来的笑容,秦正宁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怕妹妹尴尬,忙握手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两声掩了过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秦楚青见秦正宁眉目间隐有化不开的郁色,净手后,就将丫鬟们尽数遣了下去。她和秦正宁两人朝着书房行去。
“哥哥这次过来,可是有事?”
秦正宁踌躇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侧首去看,却见妹妹正望向自己。
她双目澄净明亮,毫无阴霾,瞬间将秦正宁心中的那点担忧给尽数扫了去。
“先前老太太派了人来寻你,只是当时你已经出去了,不在府里。”两人迈步入屋后,周遭没了旁人,秦正宁方才说道:“我听闻你到了家,就赶过来看看。”
说是来看看,瞧他这紧张模样,分明是怕她受难为特意过来给她助威的。
堂堂世子爷亲自坐镇,无论谁来,都不敢造次。
秦楚青心下感激,暗想会让秦正宁亲自过来的,自然不是小事,便问道:“老太太让人来寻我,所为何事?”
秦正宁沉吟片刻,直言道:“老太太说你以往给她抄的经文留在京里,没有带来。这次她病了许久还不见好,许是因了没有子孙孝敬的经文在旁的关系。让你过去给她再抄一些。”
他边说着,边细观秦楚青神色。
秦楚青淡淡地“哦”了声。
秦正宁等了半晌,依然没有下文。按捺不住,问道:“阿青觉得如何?”
秦楚青从桌上拿了个果子,边仔细削皮,边随口问道:“什么如何?”
“就是抄经文的事情。”
“喔!那个啊。”
秦楚青顺手将刚削好皮的果子搁在秦正宁手里,示意他吃,又从果盘里拿了第二个削了起来,“她有二老爷,四堂兄。随便哪一个,都比我和她亲。找谁不行,非要寻我?”
“可老太太喜欢你的字。说是簪花小楷最为文气、秀丽,看了心情舒畅。全府上下,再没第二个人能写得如阿青这般雅致了。”
“她真这么说?”秦楚青忽地抬头,愕然问道。
秦正宁顿了顿,缓声答道:“是。”
秦楚青停下手里动作,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秦正宁见她喃喃自语,只当她在纠结着要不要过去帮忙抄写,不由五味杂陈。再凝神细听后,到底明白了她在思量什么,不禁哑然失笑,心情蓦地轻松起来。
秦楚青说的分明是——
“老太太真那么喜欢簪花小楷的话……要不,我换种字体练练?不过……换哪一种好呢?”
恰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丫鬟气喘吁吁的通禀声:“姑娘,石妈妈来了!就快要进院子了!”
石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力人。她来做什么,一目了然。
秦正宁瞬间冷了眉眼,站起身来大跨着步子朝外行去。刚走两步,被秦楚青给拦住了。
他不解地侧首望过来,秦楚青轻笑把他往里间推,低语道:“我们先看看她们如何说,再做打算。”
若是看到世子爷在场,那些个刁奴怕是不敢怕戏唱完了。
秦正宁撩起帘子探头出来,“可是……”
“哥哥放心,我心中有数。”秦楚青眉目间一片平静,“若是拒了这一次,下次怕是更要变本加厉。”
需得一次绝了她那念头才行。
她说得坚定,秦正宁不想坏了妹妹的打算。只得叹了口气,缩回里间。
石妈妈进屋的时候,秦楚青正小口地饮着茶。
石妈妈大致行了个礼,笑道:“如今八姑娘竟是能出门去酒楼了,看来身子好了不少。老太太虽没能见到姑娘本人,但听旁人说起这些,也终于能放心了些。”
这就是指责秦楚青身子好了都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秦楚青将茶盏轻轻搁下,含笑说道:“多谢老太太挂心。今日遇到三老爷,还说起老太太来着。亏得老太太昔日教我许多事情,今日看到三老爷,这才不至于失了礼节。”
石妈妈听闻这话,面皮禁不住抽动了下。
明知道秦楚青是在借了和三老爷的见面而暗暗讥讽,可从字面上又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石妈妈气闷了半天,终是没辙。只得将这事儿搁下,转而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八姑娘虽然好了,老太太却是病得更重了。”
她静等秦楚青问起老太太病情。
谁料秦楚青收起笑容,一脸担忧地诚恳说道:“病中之人切忌多思多虑。想得越多,好得越慢。”
再没了下文。
石妈妈本想着八姑娘终于开窍了,知道关心老太太了。转念琢磨了下,才觉得不对味。
——敢情这是说老太太想太多把自己折腾得病重了?!
石妈妈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作威作福惯了。且八姑娘自小对老太太十分敬重,说一绝对不驳二,连带着她在八姑娘面前一向很有脸面。
如今看往日的乖乖女这般犀利,石妈妈着实压不住心中怒火,拉了脸沉声说道:“往年老太太病的时候,八姑娘都非常关心,总是在床边侍疾。如今来了本家,那么多人看着,八姑娘难道要将孝心丢到一旁,只顾自己享乐,不管老人家的病痛么?”
这话就带有几分夸张的威胁意味了。
秦楚青看见里间挂着的门帘晃动得厉害,知晓秦正宁是气极下一拳捶在了上面,忙轻咳一声提醒他不要冲动。
直到那帘子摆动得轻一些慢慢停住了,秦楚青方才含笑问石妈妈:“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我该怎么做才好?”
石妈妈警惕地看着秦楚青,见秦楚青笑容明澈,才将抄写经文一事慢慢道来。
末了,她顾忌秦楚青这几天的所作所为,生怕这位八姑娘临时变了卦,又道:“今儿几位太太姑娘们来探病的时候,老太太还特意夸赞过姑娘,说姑娘往日里多么孝顺,抄过多少经文。太太们都说,明日里定要过来欣赏姑娘新抄的经文,也好回家教育自家孩子,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孝顺。”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秦楚青单手支颐慢慢听着,许久后,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那经文……”
“总会让你们满意就是了。”
石妈妈没料到她竟是松了口,禁不住盯着秦楚青仔仔细细地看,暗想姑娘是不是恢复了以前那个乖顺的脾性。
可是想着刚才二人的对话,又觉得不像。
她正犹豫着,秦楚青却唤了人来,将她‘请’了出去。
石妈妈摸不透秦楚青的意思。但到底完成了任务,得了她一句准话,就也暗暗松了口气。
待到石妈妈走远,秦正宁大跨着步子走出屋来,一脚踹翻了屋子当中的凳子,气道:“这个老奴!竟是敢欺到主子头上来!谁给她的这个胆子!”
秦楚青笑了下,并不接话。
秦正宁这便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问得傻了。
——谁给石妈妈的胆子,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他朝老太太的院子方向看了眼,恨声说道:“阿青不用做那些事情。她们若是敢指责你,尽管让她们来找我!我与她们理论!”
秦楚青感激他的护妹之心。但是这事儿,她并不想就这么算了。
那些人打得好算盘,准备在众人面前给她个下马威。
若真听了秦正宁的建议,由他来强势回击,岂不是会落人口实、让他留下个恶名在此?
那可不成。
父亲和哥哥待她好,她也要护着他们些。
思量了下,秦楚青说道:“我有个主意,或许能让老太太自此绝了这个念头。”